蘇聽泉伸手按他人中,過了好一會兒,烏玉玦才發出一聲微弱呻吟,旋即咳嗽起來,斷斷續續像是嗆了肺。
蘇聽泉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扳住他肩膀,緩緩将人上身扶起前傾,伸手順着背部慢慢撫動幫他順氣,掌心清晰感覺到那具軀體裡傳來的震顫,直到一口血沫灑在地上。
“這次……怕是真的要交代在這了。”
烏玉玦喘着粗氣,僅僅是仰頭這個動作就已經耗費他大半力氣。
“蘇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偏頭望向蘇聽泉因背對火光而辨不出情緒的臉,聲音虛弱喑啞,蘇聽泉停下手中動作,垂首盯着地面。
“侯爺請講。”
“我知道……你來到侯府……别有目的,上次你肩膀受傷,我擅自做主……請了郎中給你療傷。”
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蘇聽泉支撐着他半靠的身體,右手下意識擡起摸上自己左肩,彼時的痛感似乎仍有殘餘,至今仍能回憶起,但療傷……他對接下來的話有了預感。
“許老是當世名醫……去南疆前留了張方子……你走時……記得帶上。”
夜風呼嘯,卷起篝火明滅,蘇聽泉想起那一碗碗苦腥的湯藥,此時方才知道那藥的真正功效。他心中五味雜陳,看着烏玉玦不知如何開口,僵在原地喉嚨發緊,低聲道:
“你那時就确定了。”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烏玉玦低笑出聲,喉間血絲讓笑聲變成破碎的喘息:
“是,但相處下來……我覺得你不一樣”,他緩了緩,“就想着,能救一個是一個……萬一你被我真摯的情感感化,我還能多活幾天。”
救人……腦海深處的某根弦被撥動,蘇聽泉移開視線盯着地面,喉間幹澀:
“我從未想要害你性命,可我今日卻也救不了你。”
烏玉玦緩緩搖頭,将圍獵場上每一個細節仔細回想了一遍:
“追那黑豹前,你已經提醒過我……又從河裡救出我,隻是如今反倒連累你了。”
火焰逐漸變弱,蘇聽泉搖搖頭,撥了撥樹枝嘗試延長燃燒的時間,烏玉玦雙目無神望着岩壁喃喃自語:
“其實剛剛是想殺了你的,陳宣設局引我入彀,你必然知曉。
可你摘下飄帶後,不知為何,看見你的眼睛後我便下不去手了。”
片刻安靜後,他猛地回身直視蘇聽泉的眼睛,蘇聽泉的手臂被他抓住,滾熱的手貼着中衣卻好像野火燎原一般沿着衣服燙到皮膚,甚至向内蔓延。
“蘇聽泉,我或許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被這灼灼目光注視着,聽慣了他撩撥話語的蘇聽泉第一次産生了慌亂的情緒,他下意識要抽回手,卻被反手抓住,甚至握得更緊。
“侯爺……”
烏玉玦很是委屈:
“蘇郎,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喚一次我的名字?”
面對烏玉玦的請求,蘇聽泉垂下眼簾,平常能随意說出的名字此時卻黏在喉口重如千斤,千分萬分也說不出來口。
“烏……侯爺,我……”
他有些茫然看着烏玉玦,手指無措地握緊。
篝火漸漸熄滅,烏玉玦看着他攥緊的拳頭,伸手緩緩将手指一根一根捋平,安撫他道:
“已經很好了,想殺我的人很多,我給自己設想了很多死法,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
眼前逐漸灰敗,他竭力拉着蘇聽泉讓他正視自己,聲音越發虛弱:
“所以,蘇郎你願不願意滿足我最後的遺願?”
“什麼?”
蘇聽泉忍不住想。
試探出自己身份後,他還幫自己研制解藥,雖然言語調戲,但行事把握分寸,在外始終維護自己,是個好人。
可他如今要死了,而自己救不了他。
神思恍惚間,心髒隐有悶痛,蘇聽泉隻覺搭在手上的胳膊慢慢下滑,他連忙伸手去撈,卻對上烏玉玦含笑的雙眼。
“再親我一次?”
“?”
空氣驟然凝滞,蘇聽泉看着這個方才還奄奄一息,此刻卻笑得狡黠全無死氣的人,所有悲傷難過瞬間化為怒火。
“烏玉玦!”
“在呢在呢”烏玉玦倒吸一口涼氣,“嘶,蘇郎别掐,疼疼疼,肚子疼,我真發着高熱呢……”
看着他嬉皮笑臉的模樣,蘇聽泉理智回歸,想清楚了前因後果和所有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實。
一切都是為了哄騙他承認,自己是個别有用心的間諜、是個糟糕的殺手,看着自己傻透頂的樣子還要再以如此輕佻的方式羞辱。蘇聽泉眼圈蓦然發紅,起身就要離開,旋即衣袖一沉,被烏玉玦拉住了手腕。
他瞧着洞外黑沉沉的夜色,心口也沉甸甸地發痛,蘇聽泉努力壓制嗓音的顫抖:
“侯爺既然還能說笑,想來身體好的很,蘇某恕不奉陪。”
不管身後動靜,蘇聽泉甩手臂掙脫鉗制,徑直走出洞穴來到了河邊。
河水嘩啦啦地流淌,夜風卷起濕冷水汽撲面而來,蘇聽泉站在河邊,方才洞穴中的篝火和烏玉玦掌心的溫度此時都化成了一片幻影,他彎腰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冰冷的河水澆在臉上,也澆滅了起伏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