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終于開始反勁了,烏玉玦放下酒杯,喉間殘餘着酒香,開口想說些什麼,卻被一陣夜風拂散。
石榴樹輕輕搖晃着樹梢,烏玉玦眨眨眼睛,看着對面的蘇聽泉,慢吞吞探身伸手,指尖落在蘇聽泉兩側撥了撥松散滑落的頭發,拈下朵石榴花。
蘇聽泉紅着面頰微微擡眼,烏玉玦收回手,将那豔紅的石榴花反手插在自己耳上發間,提杯嬉笑問:
“蘇郎,吾與此花孰美?”
蘇聽泉撐着額角定定看着他,當真認認真真仔細觀察了一番,搖頭道:
“殘紅未落,尤遜你三分,此花枯矣,不及侯爺萬一。”
烏玉玦聞言一怔,低低笑了起來,他本就是半醉半醒風流意态,這一笑平添幾分舒朗。他擡手摘下耳畔石榴花,指尖拈着花瓣傾身桌前:
“蘇郎這般誇贊,可見我也有幾分姿色,卻不知,能否入得蘇郎眼?”
燭火柔和,蘇聽泉望着他,直覺自己即将陷入某種難以逃脫的陷阱,他刻意垂眸避開那灼人的視線,指尖輕輕陷在掌心,低聲道:
“侯爺醉了。”
“我沒醉。”
烏玉玦輕笑一聲,忽然探身一把扣住蘇聽泉的手腕輕輕摩挲着:
“蘇郎,你是不是打算灌醉我然後離開?”
“侯爺多慮了。”
蘇聽泉面上卻依舊平靜,左手任由他握着,右手下意識去摸酒杯,卻發現杯中已空。
烏玉玦注意到他的動作,傾身向前為他滿上酒,眼底情緒翻湧,最終還是松開鉗制,仰頭自顧自咽下一杯酒看着頭頂一輪彎月:
“你騙不了我,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可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蘇聽泉無言以對,隻得沉默,直到燈花“啪”地爆了一聲,烏玉玦才回過神來。
“其實那日獵場洞穴裡,我說我喜歡上你是騙你的。
我們相處不過月餘,你是殺手,我是目标,見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另有目的,最初僞裝親密也隻是利用。
幾次試探更讓我确信你的目标就是我,但我總是覺得,沒等到你下手便算不得實證,留着你亦可布局。
直到春獵圍場跌下棧橋,那時腦子裡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若沒有我擋着,以你的體質隻怕性命堪憂。
所以那日我說‘萬一你被我真摯的情感感化,還能多活幾天’,是句實話,所幸我運氣不錯,你救了我一命。
可當時情況危急,我終于下定決心消除後患,卻看見了你的眼睛,那時我就知道,我不對勁。
顧方說我是喜歡你的,因為喜歡,所以舍不得,因為喜歡,所以嫉妒。
我不明白何為喜歡、何為愛,也不明白這些所謂感情産生的原因,但我舍不得你死,不想你和他人親近。
現在的我解釋不清,但我希望你活着,那些仇怨,都交給我來辦,好嗎?”
蘇聽泉擡眼看他,烏玉玦的眸子在燭光下呈現出一種深邃的琥珀色,裡面翻湧着他讀不懂也不願讀懂的情緒,兩人就這樣僵持着,誰都沒有先動。
“抱歉,是我唐突了,今日便到這裡,我先——”
月上梢頭,烏玉玦終于冷靜下來,他覺得自己有些醉了,眼前開始重影,想着盡快離開,揉了揉額角便要起身,可身形一晃,整個人向前栽去。
蘇聽泉快步上前,伸手接住他下沉的身體。
藥效發作,烏玉玦還有些意識殘存,手指勉力擡起,卻隻能将将扣在蘇聽泉腰間,滾燙的呼吸噴在他頸側,咬牙恨道:
“蘇聽泉,給我下藥,你怎麼可能……”
話未說完,後面便沒了聲音,蘇聽泉心頭微顫,低頭正欲探他鼻息,烏玉玦卻忽然扣着他的腰猛地擡頭,唇瓣擦過他的嘴角。
這一瞬間,兩人都僵在原地,蘇聽泉心中情緒萬千,最後卻彙聚成一個念頭:
他竟不覺得厭惡。
用盡力氣爆發那一下的烏玉玦再抵擋不住藥效,徹底昏沉,整個人靠在蘇聽泉身上,呼吸綿長。蘇聽泉深吸一口氣,将他扶回卧房,安頓在榻上。
臨走前,他站在床邊,看着烏玉玦昏睡的側臉,伸手輕輕拂開他額前頭發,低聲道:
“陸大夫給的藥雖然強效,但時間短,你先好好睡一覺。
我的事自不能牽扯他人,但我保證,我會努力活着回來。”
說罷,他轉身欲走,手腕卻被一隻滾燙的手抓住,但那手隻輕輕握住片刻便又滑落摔在床邊。烏玉玦眉頭緊皺,緊閉雙目,卻仍在徒勞抓握着什麼:
“别走……”
蘇聽泉閉了閉眼,一根一根掰開他握緊的手指放回被子下。
“我同你一樣,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流程、什麼感受,但我知道,愛是無法解釋原因且違背人類自私本性的。[1]
我不知道這種情感如何産生,但是等我回來……會給你一個答複。”
夜色深沉,蘇聽泉摘下烏玉玦腰間令牌,頭也不回地踏入黑暗中。
宅子外,李瑾牽着兩匹馬,早已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