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紛紛向外望去,隻見原本明亮的天空此刻竟變得昏暗,太陽被黑暗蠶食,一輪圓盤逐漸變成彎刀,直至完全被黑暗吞沒,隻餘太陽周圍的日冕。
黑暗中,蘇聽泉終于松了最後一口氣。
日蝕,君失德之相也。
古代以天人感應學說和天人合一為君主皇權的正統性進行了合法背書,但同時也為了約束君主,将日食等天地異象解讀為上天對皇帝不滿的示警。
而皇帝犯了錯便要更正,若不認錯,便有改朝換代或駕崩傳位之兆,在這樣的思想前提下,日食的出現被解讀為君王為政不端,德行有虧。
“日……日蝕?”
雍德帝伸向太陽的手僵在半空,癫狂的笑聲戛然而止,似被人掐住了喉嚨。
窗外,士卒騷動的腳步聲如潮水般,是趕來救駕的禁軍,他們剛剛趕到便發生了日食,此刻便都待在原地,沒有人說話,他們畏懼于這天威,匍匐在地生息俱斂。
烏玉玦的銀甲折射出日冕的點點幽光,他大跨步上前一步,甲片相擊之聲在殿内異常清晰。
“皇叔,上天降下神罰譴責與你,你還不認罪!?”
黑暗緩緩褪去,殿外爆發出一陣喧嘩,禁軍和士卒開始騷動,竊竊私語争論不休,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天子不仁,上天降怒!”越來越多的士卒停下動作,跟着高呼起來。
雍德帝面如死灰,踉跄着後退,直到抵住了冰冷的柱子。
“你若還有半分仁心,就該下罪己诏,歸還皇位,否則……”
“否則如何!”
雍德帝暴怒出聲,沖到許平屍體旁邊撿起了他的佩劍。
“朕乃天子,受命于天!你們這群亂臣賊子也配讓朕退位?”
“陛下既執迷不悟,就休怪臣不念君臣之義了。”
“冠冕堂皇。”
雍德帝冷笑一聲,烏玉玦早料到他的反應,殿門被推開,幾人身着官袍緩步走近,雍德帝定睛一看,正是宗正卿、刑部尚書、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禦史、翰林院掌院學士、五軍都督府都督殷蓄、通政使司通政使等幾位重臣。
“你、你們……”
烏玉玦走上前,哂笑一聲。
“宗正卿已核驗過臣的身份,剛剛在殿外諸位大人可親耳聽見前後經過了。”
李瑾立刻上前将起居注殘頁遞到幾位大員面前呈覽。滿頭華發的宗正卿立即取出玉牒金冊,跪地行了個大禮,目光落在雍德帝腳下,顫顫巍巍道:
“世子身世已得明證,确為皇室血脈。”
大理寺卿也緩步上前,取出一封奏報:
“陛下,月前大理寺丞侯春醒遇刺身亡一案業已調查清楚,實為刺客組織羅生門所為。”
他停頓片刻,偏頭望向角落裡倒在血泊之中失去意識的蘇聽泉。
“此人便是羅生門首席殺手隐羊,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并承諾為朝廷找到羅生門幕後之人,将功補過,今日他既出現在此處,陛下您……”
大理寺卿欲言又止,又從懷中取出一疊供詞。
他身後的官員一個個邁步上前,矛頭都隐隐指向雍德帝,雍德帝盯着大理寺卿許久,複望向殷蓄,但殷蓄沒有擡頭,始終微阖着眼睛盯着地面。
“殷蓄!你呢!”
被點到名字的殷蓄終于擡起頭,但并未如雍德帝設想的一般,反而神情複雜地看向烏玉玦,又回身跪拜。
“今日天地異象,已是上天示警,現既有證據為證,還請陛下社稷為重,歸還皇位。”
“嗬……嗬……你們一個個都是來逼朕的嗎!?”
雍德帝喘着粗氣,面色猙獰,手中佩劍胡亂揮舞着,劍尖從指向大理寺卿身上挪轉到烏玉玦。
正此時整齊的踢踏聲再次将冷宮圍了起來,陳二快步走近回禀烏玉玦:
“世子,許都尉得手了,陳煥那邊四座城門也盡在掌控。”
雍德帝覺得有些荒謬。
“朕是皇帝!朕才是這天下的主人!你怎麼可能……”
手中劍忽然變得極重,終于支撐不住頹然墜到身側。
“皇叔,今日你不退也要退。”
烏玉玦上前,渾身氣勢壓迫越發凝重,雍德帝大笑幾聲,突然擡腕調轉劍鋒橫在自己脖頸:
“朕縱死也不退,朕,才是皇帝!”
笑聲戛然而止,雍德帝跪倒在地。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恍惚從縫隙中看到先帝坐在暖閣的矮塌上,隻穿一件素色常服,松松挽起袖口,年幼的璟煜被他攬在膝頭,手裡捧着一卷竹簡,正仰着臉問什麼。
先帝笑了,伸手揉了揉璟煜的發頂,他嗓音輕緩,指尖點在竹簡上耐心地給璟煜解釋: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1]意思是一個人若能窮盡自己的本心,就能明悟自己的本性;而悟透本性,便是知曉了天命。
璟煜微微歪頭,稚聲問:“那天命……和治國有關嗎?”
“當然,君主若不能内省修身、正心明德,如何體察百姓之苦?
若不能體察民情,又如何順應天意治理國家?”
先帝又将他往懷裡攬了攬,溫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