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種樹,根深則枝幹壯,枝幹壯則果碩,若根不正,枝幹再茂盛也終将傾倒。”
璟煜聽得認真,稚嫩着小臉嚴肅點頭,先帝竟又笑了,索性丢開竹簡,一把将璟煜抱起,讓他坐在自己臂彎裡。小孩摟住他的脖子,先帝低頭抵着碰了碰他的額頭,溫聲道:
“懂了沒有?”
窗外斜陽柔柔地蔓進來,鍍在二人身上,連灰塵都成了細碎的金粉。
那是雍德帝從未得到過的溫度。
“父皇……這番話……我從未懂過……”
雍德帝瞳孔逐漸渙散,烏玉玦去遲一步,被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了一身。
殿内一片死寂,烏玉玦沉默站立良久,緩緩蹲下身合上雍德帝的雙眼。
陳玉書眼睜睜看着雍德帝倒地,過了許久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音。
他的手臂不斷揮舞着,眼底壓抑多年扭曲的恨意凝成了實質,李瑾扶着他,眼中含淚。
雍德帝,就這麼死了……
烏玉玦起身後,殿内所有人跪倒在地。
天光徹底放亮。
老宗正卿擡頭望向窗外,感歎道:
“天意如此,新朝當立。”
日食結束後不到半刻鐘,廢棄的冷宮殿門徐徐打開,層層包圍的禁軍陣列從中間分開。
白發蒼蒼的宗正卿雙手高捧玉牒捧着金冊緩步而出,身後大理寺卿持供詞、翰林院掌院學士手捧《起居注》殘頁,其餘幾人默立身後階上。
被召令聚于宮中的百官彙聚于此,尚不知發生了何事,就聽宗正卿朗聲道:
“昊天不惠,降此大戾![2]
今有雍德帝顧璟珩,承祧十五載,怠棄天命,自絕于天。
一罪,削删聖言竊改國史,紊亂宗祧;
二罪,構陷端王謀逆,殘害手足;
三罪,指使羅生門戕害大臣,損毀國器。”
宗正卿展開金冊:
“适逢上蒼示警,陛下執刃自戕,未頒遺诏,然國不可一日無君。
經三司會審、宗人府核驗:
武安侯烏玉玦實為已故端王遺孤,世子顧昭韫,身負太祖嫡系血脈,今恭請世子即皇帝位,繼承大統!”
百官當即山呼請新君臨朝,宗正卿轉身亦跪,烏玉玦立刻疾步側身退避,同時雙手掌心向外平推,并雙手扶起宗正卿,屈膝半跪拒受道:
“宗正大人折煞昭韫!昭韫德薄才稀,且父王蒙冤尚未洗清,豈敢僭越。”
說罷轉身向百官行揖禮:
“請諸公速速平身,日蝕方過,人心未定,而今上雖棄天命,然宗室賢良尤衆,諸位當共議賢長承嗣,昭韫願傾力護持新君!”
幾番勸說而不得,老宗正卿當即捶地痛哭:
“現外有強敵,内有紛争,大勢未定,動亂不堪,世子豈忍見太祖江山淪于亂臣之手?”
再三推辭未果,烏玉玦行大禮後,整理衣冠後向太廟方向長跪承諾道:
“昭韫若遽登大寶,實為不忠不孝之舉,惟願諸公速定過本,待山河安定,再議神器所歸。”
見烏玉玦終于妥協,衆位官員也松了口氣,皇權交替更疊很快就順利進行下去,新的秩序逐漸建立,陽光普照,徹底驅逐了這個國家上空的黑暗。
這場逼宮的餘波以皇城為中心向四周蔓延,百姓暗中議論紛紛,百官也各有猜測,一時流言滿天飛,但新帝并未阻止,隻發下三道诏令:
一,恢複《起居注》記錄,昭告天下先帝遺命;
二,重審鎮遠大将軍被滅門一案,念在殷蓄主動坦白,免其妻女牽涉;
三,重啟端王舊案及裴相冤案,三司審理,務必查實;
同時還有第四道暗處的命令,那就是處理殺手組織羅生門,糾集殺手下獄,分别關押待審。
而畏罪自戕的雍德帝也得到了較為妥善的安置,不過這一切對烏玉玦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看着躺在床上氣息微弱的蘇聽泉心急如焚。
陸牧早在日食發生前便由密道趕到了冷宮為蘇聽泉醫治止血。
蘇聽泉身上傷處不少,最嚴重的還是肩頭那兩處釘傷,深可見骨,損傷了他的經脈,且外傷失血過多性命堪憂,陸牧無暇顧及殿中形勢,保住了蘇聽泉姓名後跟着挪到宮中這才知道烏玉珏竟成了新帝。
此後幾日烏玉珏忙着處理雍德帝的遺留勢力,為幾樁舊案的翻案做準備,每日隻有晚間才能來蘇聽泉床前看上一時半刻。
蘇聽泉昏睡的前幾日,烏玉珏尚能安下心來,陸牧解釋說他是傷勢過重需要休息才未能醒來,但精心養着半月後,蘇聽泉仍舊沒有蘇醒的迹象,烏玉珏急了,陸牧也百思不得其解。
嘗試各種方法而無用後,隻有最後一種猜測,許是噬生毒發生了變化。
就在二人商量是否要給蘇聽泉服用陸牧研制的解毒丹時,蘇聽泉來到了意識深處的一片雲海之中,一道人影披着朝霞背對着他。
“你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