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他”和往日形象全不一樣,曾如蠟油般融化的軀體已恢複正常,看着那張與自己别無二緻的面孔,蘇聽泉心中莫名傷感,泛起難以名狀的酸楚,他靜立緩和片刻後走上近前。
“雍德帝自盡,未能留下罪己诏,但若烏玉珏順利即位,必定重審舊案還鎮遠大将軍清白,你将我帶到此處是為了這件事嗎?”
“他”無聲點點頭,又略顯遲疑地搖頭,伸手攬過一朵雲,那雲便在他手中化作一行字。
“我是來與你告别的。”
看見他被仇怨痛苦折磨桎梏的靈魂終于能夠解脫恢複自由,蘇聽泉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執念既了,能了無挂念的離去未嘗不是幸事,他走上前緩緩伸展雙臂,“他”猶豫片刻略顯僵硬地回抱住蘇聽泉。過了良久,自靈魂深處傳來的親昵終于讓他放松身體,将下颌搭上蘇聽泉肩膀。
“臨别之前,我還有疑惑未解。”
“他”松開蘇聽泉,輕輕招來兩朵蓬松的雲朵,和蘇聽泉一同坐下,空中雲朵不斷變化形成文字;
“但問無妨,知無不言。”
蘇聽泉嘗試着摸了摸掌下雲朵,像棉花一般柔軟蓬松,他低頭垂眸仿佛随意問道:
“我和你可是所謂轉世之緣?”
明明聲音平靜如常,但“他”還是敏銳察覺到了什麼,擡頭望向蘇聽泉,卻隻看見他低垂的眼睑,所有情緒被眼睫遮擋在烏黑的眼底。
“是或不是又有何妨?因果既成,前塵将了,你所見我皆為昔年殘影,今後悲歡喜樂盡皆屬你一人。
皮囊而已,何須執着。”
“他”沒有正面回答,但蘇聽泉心中已經得到了答案,他整理好思緒收斂情緒擡頭問道:
“我回不去那個世界了,對嗎?”
見“他”點頭,蘇聽泉也并不意外,隻是心中怅然,那個自由、民主的現代法治社會終究成為一場幻夢,再也無法見到了。
不過傷感片刻蘇聽泉便也釋然了,能再活一次已是一場不可思議的造化,豈敢奢求更多。
“我沒有疑問了,你可還有什麼未竟的願望?”
“他”思索片刻搖搖頭,有些好奇地看着蘇聽泉,擡手用雲朵幻化問:
“你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嗎?”
“他會照顧好我的。”
昏迷前陸牧已經趕到,并為自己止血緊急處理了傷口,烏玉珏成功後應會妥善安置自己。
想到烏玉珏,蘇聽泉心底忽然無風自動,泛起了漣漪。
他現在應該正忙着收拾雍德帝的遺留問題,肅清餘黨準備登基,羅生門的殺手該如何處置也是個難題,這些殺手自然也包括自己。
“隐羊”作為首席殺過的人不計其數,論心,無論是“他”還是自己都不願取人性命,但論迹,“他”為解藥成為首席,而自己為保命殺了那些殺手,侯春醒也因自己而死,終究是因果債上的數筆殺孽。
烏玉珏會依照律法将這些手染鮮血的殺手都處死嗎?若此時醒來,将要面對的是否是公理律法的嚴懲償命?
蘇聽泉想起自己走出校園的那天,竟恍如隔世,“他”偏頭靜靜看着蘇聽泉,二人沉默相望,蘇聽泉忽覺疲憊,索性放松身體,稍一扭轉便躺在了軟綿綿的雲朵上。
沒有重量的魂魄輕飄飄的,蘇聽泉的心思卻千回百轉,這片天地彩霞潋滟而無日月,竟察覺不到時間流轉,還是“他”輕輕喚醒了蘇聽泉。
蘇聽泉看着自己更加透明的雙手,這才察覺倏忽一瞬間時間流逝已不知幾何。
糟了,烏玉玦。
蘇聽泉看向“他”請求放自己出去,魂魄離體并非蘇聽泉所願,若想離開也隻能請“他”幫忙。
見蘇聽泉當真沒有其他事情,“他”便不再強求,深深鞠了一躬。
“露盡燭微,相逢有時。
蘇郎,保重。”
蘇聽泉的意識不受控制地随着雲朵緩緩上浮,二人相去愈遠,“他”的身體也逐漸透明,天地之間彩霞卻愈發絢麗,如同烈焰,驟然灼燒透整片空間,将天地潑染作绮羅錦繡。
“再見,願你此去早登淨土,永離苦海,來世無劫無厄,自在安然。”
蘇聽泉心中默禱,當這片天地在他眼前燃燒殆盡時,他的意識也終于回到了身體。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四肢百骸酸痛難當,尤其是手臂、肩頸,難以使力,耳邊有輕微響動,人聲并不繁雜,但像蒙了層布,始終聽不清。
又緩了許久,蘇聽泉終于重新掌控了這具軀體,他嘗試勾動手指,轉動眼睛,耳邊安靜片刻,忽聽一陣疾呼。
“陸牧!許老!”
怎可直呼陸大夫名諱,蘇聽泉察覺烏玉玦的失态,心中不免緊張還有點焦慮,眼睛轉動的越發明顯,想要睜開眼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