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就見那傳聞中的靖文将軍走出了營帳親自相迎。
喬行硯瞧見那人發冠束發,着一身铠甲,铠甲上還披着赤色披風,看起來同裴歸渡無太大差别,除了身量不及對方之外,倒也是個少年将軍的模樣。
“許公子,久聞大名,想不到你竟比我還要晚些抵達。”明澤在守門士兵讓開路之後走到他面前抱拳行禮。
喬行硯同樣回禮,面不改色道:“明将軍,早就聽聞您骁勇善戰,英姿卓絕,想不到今日一見,倒也是個少年郎模樣。”
明澤聞言同樣打趣道:“許公子說笑了,這話當是我說才對,本以為左相之子是個儒雅書生,想不到竟生了這副好皮囊,倒比姑娘還要美絕三分。”
喬行硯抿唇笑了笑:“皮囊罷了,無甚用處,将軍謬贊。”
明澤大方笑着,而後拱手:“許公子請,外頭天寒風大,我們進營帳再詳談?”
“好,有勞将軍了。”言罷,喬行硯跟着明澤一同進了他議事的營帳。
不知是出于該有的禮節,還是出于對左相之子這個身份的顧忌,明澤自打見面起便露出一副試探的模樣,所行看着谄媚,可每一眼都在觀察着他的行動。
喬行硯就着他遞來的熱茶抿了一小口,打算先發制人:“明将軍,事态緊急,我們就不費時間繞彎子了,您打算如何處理那批糧草?”
對方似乎沒料到這麼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美人,一開口便是直接問他處理糧草的想法,是以他停頓了片刻,才開口道:“自然是将其盡數轉交給鎮遠軍,以保他們能積攢體力同靖央軍交戰。”
說謊,喬行硯心道,這是将他當傻子對待呢。
喬行硯面不改色道:“可這般處理,倘若此刻南蕃攻進平州,北上蕲川、瓊華,屆時平禮二州糧草儲備不足當如何?亦或是在運送糧草的過程中,讓潛伏在淮安的靖央軍得知了消息設計劫糧又當如何?”
喬行硯看出了對方面上閃過一絲震驚,随後又恢複如初道:“可倘若不将糧草盡數交予,我們來此的目的又是為何呢?”
這次換成自己裝傻子了,喬行硯心道。
喬行硯佯裝蹙眉,問道:“将軍可曾聯系了此處的将領?”
“暫未。”
“将軍不妨将此處将領喚來,先将如今的情況了解清楚了,再去考慮如何分糧之事。”
喬行硯打算将這個問題直接丢給小裴将軍。
明澤面上做思索狀,片刻後才吩咐底下的士兵去請駐紮在淮安城外與之相反方向的鎮遠軍将領。
喬行硯看着領命士兵離去的背影,緩緩開口道:“聽聞明将軍先前是駐守在北河的?”
“正是。”
“曾因北河駐守兵力不足請旨聖上?”喬行硯看着對方的眼睛說道,“向鎮遠軍讨要兵力未果,還同裴将軍在大殿上起了争執?”
明澤聞言先是一怔,随後自嘲笑道:“想不到左相大人竟将此事也同你說了,真是慚愧。”
喬行硯抿唇一笑,又追問道:“不知明将軍當時向裴将軍讨要了多少兵力?”
明澤面露難狀,随後道:“三分之一,這與糧草之事有何關系嗎?”
喬行硯思忖片刻,随後道:“那依在下之見,這位裴将軍大抵會向您一次性征三分之二的糧草。”
“三分之二?”
明澤此刻無意間展露出的震驚與憤怒将其先前演的慷慨一把推翻,哪怕他随後再怎麼掩飾也難以圓回來。
“不是,我的意思是,三分之二,這同全部有何區别?”明澤平定語氣後道。
“區别在于,倘若遇到腹背受敵的情況,我們還有活的機會。”喬行硯眼中帶笑,卻又不是真的笑,仿佛這個活的機會與他無關一般,隻當在講旁人的事,“糧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盡數運出,從鎮遠軍同靖央軍僵持數月便足以證明,他們不可能放過此次劫糧的機會。如今戰事僵持不下,在兵力近似的情況下,時間便成了唯一的攻克點,而将時間拉長最好的辦法,就是儲備足夠的糧草。”
明澤沒有說話,隻是作沉思狀。
喬行硯又道:“在下所言隻是一人之見,具體的還是得您同裴将軍商讨後方能做決斷。”
言罷,喬行硯自請離開了營帳主座,朝營帳後的幕簾走去,留明澤一人等待裴歸渡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那鎮遠軍将領才沉着臉色走進了明澤的議事營帳。
裴歸渡一進營帳連個眼神也沒給對方,徑直走向主座坐了下來,腰間的佩劍亦未卸下,額角可見一條細長的傷口。
明澤見狀亦想翻個白眼,他和裴歸渡向來不對付,每次見面都是一副恨不得将對方殺之而後快的态度。但奈何看了一眼右側的簾幕,想到在那之後還站着一位左相之子,又強忍着不忿,佯裝客氣。
明澤道:“今日請裴将軍前來,是想同你了解一下如今的戰事如何,以此來決定糧草的多少去留。”
裴歸渡聞言不禁打了個寒顫,瞥一眼對方佯裝谄媚的神情,譏諷道:“明将軍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怎的突然這般客氣,倒是顯得裴某氣量狹小了?”
明澤一怔,咬牙片刻後,又道:“裴将軍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我皆是朝中武将,為朝廷賣命,又何故提什麼氣量大小?”
裴歸渡蹙眉看着對方,反問道:“怎的,今日又是你阿姐來探望你了?需要裝作一副你與同僚關系甚密的模樣?”
聞言,半仰在幕簾後座椅上的喬行硯無聲勾唇,而立于他身後的文修則是緊閉雙目。
明澤十分氣憤,但隻要一瞥到右側的幕簾,他便覺得忍一時便罷,一切都無妨。
明澤道:“裴将軍還是少言閑話,不如先将正事處理了?”
裴歸渡當即正色道:“你打算給多少?”
“裴将軍不妨先說說如今的情況如何,如此才好決定糧草數目。”明澤照着喬行硯所言的同對方說道。
“目前的情況就是,我軍同靖央軍兵力相仿,靖央軍自守淮安,背後一直有建都城在供給糧草。據探子回報,靖央軍軍營目前所持糧草至少可以撐上十日,而我軍糧草至多不過三日。”裴歸渡據實相告,随後又問,“你手中的糧草全部加一起至多能撐幾日?”
明澤思索片刻後道:“五日。”
裴歸渡聞言嗤笑一聲,道:“明澤,你說的這有一半的數量嗎?将我當傻子耍呢?”
明澤思忖一番後,又道:“全部加在一起,至多不超過十日。”
裴歸渡曲着左手手指,用指尖輕叩桌面,思索片刻後,用幾近命令的語氣道:“我要三分之二的糧草,其餘的留給你靖文軍,以備南蕃突然起兵也好,留下來協助攻打靖央軍也罷,我都不會再過問剩下的糧草。”
“憑什麼!”明澤忽而詐起,全然忘了幕簾之後還有一人,隻起身朝他質問,“近一年時間了,還未攻下淮安城,你們鎮遠軍不行緣何還要浪費這麼多糧草再去同靖央軍做對抗?”
“一年還未攻下?”裴歸渡忽而蹙眉反問,語氣中亦帶着些怒氣,也起身譏諷對方,“姓明的,你來之前當真搞清楚狀況了嗎?鎮遠軍僵持不下?那我問你,蘭郡是誰拿下的,怎麼拿下的?望縣又是如何在兵力糧草地勢皆處于下風的情況下反敗為勝一舉拿下?”
裴歸渡自靖央内亂之後便一直駐紮在靖央邊境,苦守數月才終于找到機會攻入邊境的郡縣,在無人支援無糧草持續供給的情況下短時間以少勝多,接連一舉拿下蘭郡與望縣。
而之所以同靖央軍在淮安僵持數月,正是因為在靖央内亂稍微得到一些緩解,開始集中兵力防禦的前提下,我軍糧草儲備不足,無法再采用先前速戰速決的方法,是以隻能一邊唱着空城計一邊同京都城求救。
“為何兩月前我便向京中言明了淮安的戰況,可今日你才帶着糧草前來?是你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呢?”裴歸渡厲聲質問道。
“放肆!”明澤斥道,“竟敢妄議陛下的決斷!”
裴歸渡轉頭嗤笑一聲,譏諷道:“明澤,我知你想争取一些軍功來替三皇子樹立威望,可你有沒有想過,皇帝為何會将你派來護送糧草,他難道不知你我二人積怨已久嗎?他難道不怕因你我二人的恩怨導緻此次糧草交接失敗,随即鎮遠軍戰敗嗎?”
幕簾後的喬行硯聽着這一切,不禁蹙起了眉。
“戶部一倒戈,如今裴氏反倒成了衆矢之的,皇帝沒打算讓我活,而你,一個送糧草的,倘若不配合,隻能陪着我一起死。”裴歸渡冷言道,“你還沒看清局勢嗎?”
幕簾後的喬行硯無聲松了一口氣,心道,還當真是危言聳聽。
明澤被對方此番言論吓得一驚,仔細思索一番後又瞥向右側的幕簾,腦海中回憶着左相之子說過的話,這才突然反應過來。
明澤試探性地問道:“若你所言非虛,聖上有意設計将你困死在淮安,而我作為護送糧草之人不得已也死在此處,那左相之子呢?”
裴歸渡聞言凝眉,反問道:“左相之子?”
“對。”明澤似乎心中有答案了,“左相乃忠臣,聖上對其亦頗為贊賞,其子更是太子伴讀。聖上倘若當真想置你于死地,又何苦命左相之子與我一同護送糧草?”
裴歸渡并未聽宋雲說此次護送糧草的還有左相之子,是以此刻還在想着該如何圓這個謊,轉而就見那幕簾之後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裴歸渡聞聲望去,見披白裘之人走出來後瞬間怔在了原地,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喬行硯還同他一年多以前見到的一樣,眼下帶痣,欣喜的時候嘴角微微揚起,但看人的眼神卻依舊一副高傲不可及的模樣。
他還是喜歡于寒風天披白裘,着青衣,腰間配玉,裴歸渡覺着那玉有些眼熟,但此刻心全在對方身上,是以什麼也想不起來。
喬行硯還是同記憶中的一樣美,一樣令他看一眼便仿若心上的枝頭冒起了嫩芽,随即開出嬌豔欲滴的花兒。
喬行硯看着對方怔了神的模樣,笑着打趣道:“裴将軍莫不是來之前打探錯了消息,不知我也要來?”
裴歸渡看着對方,忽而回神,半信半疑道:“這位是,左相之子?”
“正是在下。”喬行硯面不改色,拱手道,“在下許濟鴻,奉皇命同靖文将軍一同運送糧草至淮安,協助鎮遠軍作戰。”
喬行硯言罷擡頭,看着那着騎裝披黑裘的男子,對方腰間配着的除了劍,還有一塊弦月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