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念走出乾正殿,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啞婢默默跟随在側,安靜侍奉。
“穎蘭,你說,本宮該去往何方。”
公主很少喚她的名字,穎蘭微微怔了怔,随即上前,向公主殿方向擡手。
“是啊......本宮的歸處隻有公主殿。”
餘念神色淡淡,背着夕陽的金光,向着暗處走去。
“知曉本宮為何不願喚你的名字麼?”她自問自答道,“因為人情複雜,一旦建立起任何非比尋常的關系,就容易惹禍上身。”
“本宮雖貴為公主,但倘若皇帝要殺你,本宮也護不了你,你可明白。”
穎蘭點頭欠身。
“所以,别對本宮抱有什麼希望。”像是說與她聽,又像是在告誡着自己。
但......李鶴霖不同,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她是強大的,餘念咬咬牙,心想就任性這一回又有何妨。
穎蘭如尋常般攙扶着餘念的臂膀回了宮。
今夜,餘念對月飲酒,徹底醉了一回。
蕭嫔腹中會是皇子還是公主呢?餘念苦笑,無論是男是女,出聲在紅牆之中便是不幸的開始。
當然,她更希望是個皇子。
她并非深處宮中被男尊的思想洗腦,而是因着醉酒,憶起了幼時之事,那時她還有一個單純又驕縱的姐姐。
那年,她隻有七歲,生母身份低微,父皇從不施舍一個目光給母女二人。
皇姐傲慢刻薄,以欺壓餘念為樂,宮中妃嫔不外乎是主動羞辱自己的母親,又或是因懼怕高位而疏遠娘倆。
餘念從小便見識了宮中的人性涼薄,讨不得皇帝的喜愛,便是死路一條。
一次南巡,皇帝帶着各位皇子公主出宮,母親費了好大的勁才能讓餘念也有了出宮見見世面的機會。
誰料遇上匪徒劫道,公主車馬被劫,兩位公主不幸被俘。
大公主嬌身慣養,哪見得了這劫持之事,當即嗷嚎大哭,失了神智。
餘念雖吃慣了苦,卻也想不到會碰上這種事,既慌亂又無措。
但她很快就逼自己冷靜下來,打量着劫持自己的賊人,盯緊了賊人中的老大,随即放聲大哭起來。
“你們哭什麼哭,這贖金若是晚一天,我便将你們其中一人的頭顱砍下來,若是兩天不見贖金,就都得死!”
餘念邊哭邊喊:“本公主看你們誰敢!本公主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若是你們敢動我一下,你們整個幫派的人都得死!”
這是她第一次自稱本公主。
這夥賊人似乎被她唬住了。一個七歲的黃毛丫頭竟懂得威脅人。
敢劫持皇家車馬的賊,必定窮兇極惡,果不其然,一日未見贖金,他們竟真砍下了公主的頭顱。
當然,被殺之人是她的姐姐。
餘念隻有一瞬間的惶恐,随後隻剩喜不自勝,再也沒有那個嘴賤又仗勢欺人的皇姐了。
可她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這也是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不是個良善的人。
見到父皇後,她一個勁地撒嬌讨好,賣力地學着死去皇姐那般的天真與驕縱。
皇帝失去愛女,卻又喜得一位可人的小公主。
他當即賜予封号,“漣安”。
倒像是将對皇姐的愛通通彌補給了餘念。
經此一事,餘念母親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但皇姐之母貴為妃位,是個睚眦必報的主。
憑什麼死的是自己的女兒,而不是那個賤丫頭,于是自從那日起,她無時無刻不想着害死她們娘倆。
皇帝的涼薄另餘念感到害怕。
母親到底未能逃過伶妃的暗害,死在了自己跟前。
皇帝心下明了,但并未在意,宮中妃嫔衆多,不過死了一個小小貴人,何苦大動幹戈。
餘念心中空洞,這世間,再沒有真心愛護自己的人了,她隻能靠自己。
為了能在宮中繼續存活,亦為了為母親報仇,她吞下毒藥,将此事推在了伶妃的身上。
皇帝終于動怒,最疼愛的女兒死了,如今漣安也差點被毒害,這不是明晃晃地挑戰他的權威嗎!
伶妃終被打入了冷宮,不久便死于重病。
當然,這場重病,也是餘念編造給宮中人聽的,真正的死因,隻有她清楚。
為了存活,餘念幹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終于努力成為了皇帝的掌上明珠。
兩壺烈酒下肚,餘念趴伏于案前,進入了夢鄉。
夢中的自己,不再是身處漩渦之中的漣安公主,搖身一變成了一位手持刀刃,馳騁沙場的将軍。
“雙腿繃直,拉弓之時要專心!”
是誰在說話?
“徒兒怎麼走神了?看來是為師平日太寬縱你了,真該罰。”
哈哈,原來是你啊,李鶴霖。
穎蘭默默将餘念攙扶進了屋,麻利地将她沾染了酒液的外袍脫下,俯身蓋上棉被。
她忽地瞥見公主手中緊緊握着一把匕首,柄身處刻着一朵梨花,栩栩如生。
她并未伸手将匕首收好,而是任憑公主抓握着入睡,随後輕聲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