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鬼将呂黯走上前來,向孟往行了一禮,恭敬地奉上一本名冊,道:“孟大人,這是近來過輪回道的魂魄名冊,請過目。”
孟往拿來随手翻了幾頁,道:“近來陰司亂,輪回司的事你多看着,别出什麼岔子。關隘守備都嚴格些,免得有人鑽空子。”
“屬下遵命。”
“冥王那邊,選好新任的城隍官沒有?”孟往若有所思。原本冥府選官之事,他不必插手,隻是經過烏衣叛亂之事,突然生了心思。
“王爺說此事不急,待肅清烏衣殘餘之後再做打算。”
“正好,”他合上名冊,道,“此事他不用管了,本座已有人選。”
呂黯會意,心裡卻又一次忍不住暗自感慨,能這麼跟冥王相處的,說話這麼橫,恐怕也隻有自家大人了。
陰兵退散,烏衣的靈魂重新歸于于文卿的身體,亦是昏迷不醒。
趙子檀和許婧兩人,如今一個前塵盡忘,餘生都将活成他人,一個魂魄漸散,将近神形俱滅,幾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影響,心中各是滋味。
氣氛突然沉了下來。
月餘川本以為孟往會立刻開始想辦法解決鏡月墟冥婚的事,誰知孟往卻靠着石壁坐下閉目養神。
商女在一旁擺弄着一方琉璃卦盤,也不說話,見此他也不好開口。
大雨依舊,石窟中也被水浪滾滾的聲音斥滿,月餘川無聊地絞着自己的頭發,目光又落在了孟往腰間綴着的千葉冰絲穗子上,不由得又回想起孟往輕悠悠的目光。
輪回司、孟婆湯……他要是再猜不出孟往的身份,恐怕便是連傻子都不如了。
月餘川撇了撇嘴,人間的說法确實假,以為月老是慈眉善目的老人,孟婆是佝偻伛偻的老妪。
他不敢妄斷孟婆是否真的形貌如老妪,可誰知竟連是男是女都判斷錯了?
真是奇了怪了,可轉念一想,這本就是人間的神話,也沒有誰說過,孟婆就一定是女人。
而自己竟然跟孟往一起聽過月老孟婆的話本子?
還說人家是“碧桃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更是不要臉地感慨“一個牽來緣,一個斷前塵,倒還真是挺登對兒”?
甚至還懷疑孟往跟孟婆有一腿?
……
蒼了天了,這會兒可算是明白了孟往那頓鬼火來得并不是莫名其妙。
但願孟往已經忘了,雖然不太可能的樣子……或者不提也行,月餘川無奈扶額,有朝一日自己竟如此折損仙顔?
許是他落在孟往身上的目光太過專注,許久也未挪開,孟往有些不适應,微微睜開眼,兩道目光正好撞了個滿懷。
孟往愣了愣,轉而看向商女,道:“鏡月墟的事,你最清楚,有何說法?”
“經過這場水患,這場冥婚的儀式必定是要推遲了,不過烏衣鎖定了鏡月墟打開的時間,正是三日之後。”
她撥轉着卦盤,目光在孟往和月餘川之間來回跳躍,笑:“三日之後,陰冥大婚,迎鴛鴦靈,我送你們進鏡月墟。”
“我們?”月餘川疑惑,拿手指着自己。
商女聳肩:“不然呢,鏡月墟是冥婚鬼域,隻能成雙成對地進入,我要操控鏡月墟卦盤,你的桃花童子看起來修為不足,這裡還有比你倆更合适的人選嗎?”
“不行!”小童慌忙打斷,自家尊上怎麼能去鬼域,還是跟鬼一起,這太危險了,況且還打着成婚的名号。
知道這可能比較為難,商女複又接着勸道:“别緊張,逢場作戲,又不是真的要你們成親,況且有我在,是男是女不重要,總能送你們進去的。”
雖然打着成婚的名号确實有些怪異,但月餘川真正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鬼神有别,鬼域陰冥氣重,他勢必要受到影響,隻願莫要拖累才好。
不過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月餘川看了看孟往,孟往卻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仿佛是默認了。
月餘川便也隻得狠了狠心,勉為其難地接受,艱難道:“鏡月墟裡有桃花樹麼?”
這話問得有些怪異,聞言孟往微微擡眸看他,表示無聲的詢問。
小童暗自祈禱沒有。
月餘川眯眼笑起來,毫無壓力:“受桃花牽絆,我去不了沒有桃花樹的地方。”
“……”
孟往挑眉:“我頭一次見你這樣的神仙。”
言外之意:弱。
好笑歸好笑,商女還是回答道:“姻緣之地,自然是有桃花樹的。”
……
雨勢漸弱,一日之後徹底停了,萬墁城中的水也漸漸退去,原本繁華的城池轉眼殘亂,傷亡不少,幸存下來的則開始了重建工作。
擔心許婧發現烏衣的事,孟往暫且封住了婧夫人的靈識,故而一直未轉醒。于文卿再擔心,可城中事務繁雜,也是整天四處奔波。
幾人便待在簡單修複後的城主府中,于文卿一切如常。
月餘川托腮思索了良久,還是問道:“他隻忘了烏衣的記憶,于文卿的記憶卻還留存着,好生奇怪,所以孟婆湯到底是什麼?”
孟往頭也不擡,淡淡答道:“是眼淚。”
生前所有的酸甜苦辣鹹,愛恨嗔癡怨,那曾從頰邊滑落的,眼角晶瑩的的淚水,凝于一碗,飲盡一生,不知該是何種味道。
自己的淚水自己流淌,喝下孟婆湯也隻有自己忘,喝别人的沒用。
烏衣奪舍,本帶着兩個人的記憶,喝了自己那碗,隻忘卻了自己,剩下的便是獨屬于于文卿的記憶。
“我沒有喝過孟婆湯,”月餘川回想道,繼而眸光亮了亮,“你能不能拿一碗别人的給我嘗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