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也不再執拗于從前的日子,隻安心當個閑散郡主,想着老死北洲便罷了。
可我沒想到,我會再遇到她。
當年那個小休,竟成了我的王嫂。
“仇人成了嫂子,妹妹竟一點不恨?這自是不可能的,妹妹如今這般不過是要得她信任之後一舉攻破罷,究竟如何攻破呢?我猜你是要對紀家夫人下手,叫她也嘗嘗沒了娘親的滋味兒。那章府的賬本中,可有你的名字。”
祝君同的手悄然攥緊,喉頭滾動幾下便又恢複了尋常神色。
“徐大哥你在說什麼?君同聽不懂。”
徐初元看着面前容貌仍有幾分稚嫩的女孩,微微皺起了眉頭。
印象中的小小女孩仿佛已變了樣。
“好妹妹,自你第一日來到北洲我便發覺,你遠不是表面這般可愛讨喜之人。看你和王妃這麼親近,我本已變了念想,可你如今鬧這一場,實在惹了我的眼。你們兄妹二人,自小受的委屈來自太後不假,可無一不是先帝默許。若他執意留住你的王兄,他如何會到這來?若他死前留下聖旨保住貴太妃,她如何會死?妹妹莫要糊塗了心腸,成了那奸邪之人。”
祝君同面上已是挂不住,嘴唇微微顫抖,倔強地将頭往邊上一撇,死命睜着眼不叫淚珠滾落。
她是恨太後,也恨嚴姑,更恨紀胧明。
恨她從小就有自己得不到的一切,恨她從未朝自己伸出援手,恨她到了北洲竟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快活過日子。
甚至連王兄都待她甚為親厚。
更别提眼前的男人,待她也那般親近熟絡。
徐初元緩緩垂眸,從袖中掏出一塊雪白的帕子上前為祝君同揩着還沒落下來的淚。
果不其然,那帕子還未觸及女孩面龐,淚珠便一滴一滴無聲滾落。
祝君同看着徐初元,眼睛一瞬不眨,哽咽着也不說話,隻想透過淚光去瞧他心中所想。
可男人面上的心疼那樣顯眼,神情那樣溫柔,她在一雙眼淚中朦朦胧胧地再瞧不見别的。
鼻頭猛地一酸,祝君同張開雙臂便朝男人撲了上去。
徐初元也很高,和王兄差不多高。
祝君同如今才發現,徐初元的懷抱,确與想象中一樣暖。
男人身體的僵直不過維持了幾秒,便慢慢回擁,一下一下地輕輕拍着祝君同的後背。
“徐大哥,我就是恨她,為什麼她什麼都有,我什麼都沒有。我就是想要娘親,我好想她。為什麼她不但有旁人的疼愛,她還能有娘親啊,憑什麼啊。”
女孩的話帶着哭聲從徐初元肩膀處悶悶傳來,含糊得聽不真切。
許久之後,祝君同的抽泣聲漸止,徐初元的肩頭已是濕了一大片。
“罷了,罷了,我不會同任何人說,你放心。我不知道你要如何才能放下仇恨,隻是……不如我們做個約定,若你三年後仍決定動手,我便不再阻撓。”
聽着男人緩慢輕柔的聲音,祝君同的心亦漸漸安定下來。
她已記不起上次心安的時刻。
自從紀胧明到來,她便日日揪心糾結,鬼步蠱的毒她房中亦有一瓶,是專為了紀家主母準備的。然紀胧明那樣熱情直率,調皮搗蛋得與她記憶中的全然不同。
沖着對方的這般真心實意,她亦心虛非常。
畢竟,她算是自己那麼多年來的,第一個朋友。
自從徐夫人過世,她已許久沒聽到過“吃呀”這般親切的話語。
憶起往日種種,祝君同心下生出一股特别的滋味。
罷了,報仇不在一時。
三年并不長,她在徐夫人膝下亦不過三年。
不急,不急。
……
“找到了嗎?”
夜色已晚,一群穿着夜行衣的隐衛齊刷刷跪倒在王府書房内。
“禀王爺,找到了。隻是不知為何,周邊侍衛極多,怕是有近百人。按理說官員流放,遠不用那麼多侍衛護送。”
祝亦看着面前桌上的沙盤,不動聲色地往上頭擺放着标記。
下頭幾人久久得不到回應,均隐隐有些不安。
為首的那個正要開口,上頭便傳來了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
“找個好天氣,你們換上玄英服飾再動手。”
對面那人有些猶疑不定,試探着開口道:
“那他們手上的紀家人……”
兩方交戰,作為人質的往往會被視作籌碼相要挾,可這人救是不救,打架到底要不要拼盡全力,究竟是要赢還是要人,終究是顯請示一二的。
祝亦微微直起身子看他,那人忙低下頭去,不敢再說了。
“我的吩咐隻說一遍,隻要是沒有提及的,便是你們無需考慮的。”
“是。”
幾人慢慢退出去,不過片刻便消失在夜空中。
祝亦的容顔在火光的映射下更顯淩厲,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将手下壓着的一封信拎起靠近蠟燭,随後輕輕一扔,那紙張便在沙盤中漸漸被火苗吞噬。
外頭風雪又起,窗棂此時卻關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