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益未曾明說朝廷的大人何時會過來,蘇月娘也就隻是因為這事兒忐忑開心了半日,便将這事兒抛之腦後了。
白白胖胖的上元圓才是首要。
上元圓和糖粿、冬至丸一樣,年節才會吃一次,家家戶戶都會在上元節自己做一些或者是花錢買一些。
蘇月娘可不指着這點上元圓掙多少錢,隻是想着年兜還沒過完,店裡總要賣點年兜會吃的東西,這樣看着才熱鬧一些。
過了個年,月娘小吃鋪并沒有被從前那些每日過來排隊的客人遺忘,熟客們陸陸續續地登門吃飯,得知店裡賣起了上元圓,紛紛提前捧場。
有的要了煮熟的堂食,有的捧來自家的碗帶走了生的回家煮或是送人。
在泉州城較為繁華的幾處地方,每每至元宵節,與上元圓一起提起的還有每年一度的燈市。
蘇月娘給食客們送上元圓時還聽了一耳朵。
“聽說今年的燈籠已經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十五早上挂上去了!”
“燈籠還是挂在原先的那幾條街上嗎?”
“也就那幾條街能挂燈!我家孩子一直記着十五要逛燈市,早兩天就央着我十五晚上帶他出門!”
堂屋裡人太多,蘇月娘也不方便站在堂屋裡問詢燈市的事情,隻能等待客人稍少了,才向許東山問起這事兒。
早上準備的上元圓已經賣得一個不剩了,剛結束中午飯點的事情,許東山又馬不停蹄地将生花生倒到洗好的大鍋裡去炒。
蘇月娘不急着出去洗碗,先坐在竈邊剝一顆年前買的蘆柑潤潤嗓子,不規則的蘆柑皮被蘇月娘丢進竈膛裡,沒過多久,燃燒的蘆柑皮發出“滋滋啦啦”的爆裂聲響,一股燒糊的橘香從竈膛裡飄了出來。
“剛剛送上元圓的時候聽大家都在說燈市,這燈市在哪?”
許東山,“燈市離這裡不遠,土門街、西街、新門都有……燈市挺熱鬧的,你要是感興趣,十五那天我們早點關門,出去湊個熱鬧!”
清河鎮較為偏僻,未曾有過如此熱鬧,蘇月娘從未在元宵節夜裡去逛過燈市。
“行!咱們一家人十五晚上一起出去逛逛!”蘇月娘站了起來,将吃不下的半顆蘆柑一股腦地塞在了許東山的嘴巴裡後,便歡歡喜喜地去找大家夥宣布這件事情。
徒留嘴巴被半個蘆柑塞地說不出話的許東山站在大鍋前苦哈哈地翻炒着花生。
——
元宵佳節,阖家團圓之日,傍晚的客人并不算多,東西賣完了,天還沒黑。
大家各吃了一碗上元圓飽腹之後,便帶上哦屁出發去燈市了。
一出家門,便能瞧見同樣急着上街去瞧燈的厝邊們腳步匆匆地往鎮頭趕,蘇月娘見大家夥興緻如此高便知道此處的燈市定然差不了。
身旁的妻子隐約有了要瘋跑出去的架勢,許東山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并且順帶扭過頭對阿平道:“你緊緊跟着我和你師娘!你要是走丢了,我們可不會去把你找回來!”
阿平趕緊點頭。
元宵夜的風不小,吹得蘇月娘特意簪上的流蘇叮鈴作響,被厚實衣裳包得嚴嚴實實的哦屁趴在蘇月娘的懷裡興緻勃勃地往前望,即使寒風吹得它睜不開眼了,它也依舊愉悅地哼哼着。
走到了鎮頭,天色已變得昏暗,蘇月娘擡頭便看見了前方的一片人頭攢動、燈火通明。
“那就是燈市嗎?”
“算是燈市的尾巴,還要走過上次買蜜餞的那個地方才是最熱鬧的,燈市裡有賣很多吃的、玩的,一會兒可以去看看!”許東山放慢了腳步,等紅姑和阿生走到前頭去,他才繼續挪動腳步。
步行兩刻鐘,一行人順利擠入了燈市最繁華的地方。
泉州的燈市乃是官府牽頭舉辦,街市兩邊所懸挂的燈籠都是民間工匠花費無數個日夜制作出來的,掐骨架、掐絲、制燈身、彩繪,每一道工序都經過工匠們的千雕萬琢。
也就是如此,寒冷的元宵夜裡,泉州的街市才能成為一條流動的璀璨燈河。
花燈懸挂得不算太高,蘇月娘這樣的個頭隻需擡起頭,便能看見花燈上的彩繪與紙雕。
民間藝人們将民間廣為流傳的故事呈現在燈籠上,如好似一眨眼間就要越過龍門的鯉魚、仙姿飄逸的渡海八仙、被鞭炮吓得大驚失色的“年”、手持乾坤圈腳踩風火輪大鬧東海龍宮的三太子……
在蘇月娘與阿生興緻勃勃地交流花燈上的内容時,個頭極高的許東山正低着頭,微微俯背,以免自己的腦袋将花燈撞壞。
阿平看花燈看得目不轉睛之餘,還聽到了一陣婉轉咿呀的柔美樂聲,他正四處尋找這聲音的源頭時,前頭的蘇月娘已經抱上哦屁走出了懸挂花燈的連廊。
“阿平,跟上!”許東山趕緊追了過去。
蘇月娘走到了街中央,湊在人群外圍瞧見了被包圍在内表演南音(1)的五位女子。
南音詞曲皆雅,五位女子坐在木頭椅子上,腰背筆挺,各自使用各自的樂具,其樂具形制較為獨特——
橫抱着的南音琵琶似胖梨;粗短洞箫十目九節;二弦三弦遠看相似實則大有不同;握于手間的四寶拍闆在手掌張合之間發出圓潤聲響……(2)
南音傳承已久,保留了泉州最原始的話語,蘇月娘在鼎沸人聲之中仔細聽着細膩典雅、古樸婉轉的南音,隻聽懂了一小半。
後來還是問了人,才知道唱的這一出是《元宵十五》。
此曲出自《陳三五娘》。
蘇月娘拉了拉許東山的手,許東山朝她彎下腰,将耳朵貼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