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無星無月,天是黑的,空氣裡充滿了燥熱的溫度,喬花兒一直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态,她總感覺身上萦繞着一種揮之不去的肮髒感。
她是被文斌斌的吼叫聲吵醒的,醒來在床上坐了會兒,然後穿着睡衣跑出自家大門,跑進洞開的文家。
漆黑的夜裡,文家不算小的院子裡竟然擠滿了人。她扒開人群鑽進去,看到文斌斌光着腳站在一個比他高大許多的男人面前,脊背挺得筆直,下巴高昂着,矮小的身體裡蓬發出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來。
“王學逸,你一個上門女婿敢來我家撒野,不就是仗着我爸我媽和我哥不在家嗎?今天我告訴你,就算他們都不在家,你也别指望我怕你。”
一道黑影揚起,向文斌斌的臉上扇去,眼看就要打文斌斌臉上了,喬花兒急的大叫。
一旁的喬梁終于看不過去了,伸手給攔了下來。“學逸,大晚上的來家裡打孩子,說不過去吧。”
王學逸試圖在喬梁的束縛下打文斌斌,但試了幾次不成,對喬梁說:“梁叔,你别攔我,我要替他父母好好教育教育他。這孩子是個撒謊精,不打不說實話。”
“行了,影響多不好。”喬梁硬把王學逸拖出了文家大門。
“這是什麼仇什麼怨啊,大晚上的跑人家裡打人,啧啧!”
“你不知道?他們兩家的怨從文家的大兒子出生就結下了,這家生兒子那天,那家男人把女人打的幾天下不了床。那家不是生了四個妮子嘛,這家一連生了三個兒子,盼着生兒子的那家人眼紅,跑去舉報這家。這家為了躲計劃生育,帶着孩子到外地去躲了倆月,聽說這家的二孩就是在那兩月沒的。”
“造孽喲!”
“是哦!沒了一個孩兒,這家也不打算躲了,回來自己去找計劃生育的人,讓人看着來家裡搬東西。然後夫婦倆把孩子扔家裡到南邊去闖蕩,這幾年賺了不少錢,大兒子考上了大學,家裡又蓋了新房,看不得别人好的人能不眼紅嗎?”
看熱鬧的人陸陸續續地散了,喬花兒揣着滿腹的沉重回了自己家。從那兩人的對話中,她知道這事絕對沒有完。
文斌斌是為她出頭的,現在所有的矛盾卻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如果他出了事,她會愧疚的。
然而,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從2002年的夏天到2003年的春天,在可怕的“非典”毀掉文家之前,比“非典”更可怕的醜惡人心卻先毀了文斌斌。
那是剛開學沒多久的一天,喬花兒背着書包回家,路過一家商店門口的時候,她再次看到被人群包圍的王學逸和文斌斌。可恨的是,這次是王學逸夫婦倆對文斌斌一個小孩。
“偷東西……”
“把他奶奶推地上,腿都摔斷了……”
“偷看女生洗澡……”
喬花兒站在人群外,聽着王學逸夫婦颠倒黑白地話語,看着周圍人望着文斌斌越來越鄙夷的眼神,她的心越跳越厲害。
太過分了!
喬花兒和文斌斌從小一起長大,既是鄰居,又是玩伴,兩個小孩可以算得是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文斌斌是個什麼樣的人,喬花兒心裡還是比較清楚的。這個男孩雖然調皮了點,但絕沒有王學逸夫婦形容的那麼不堪。她實在看不下去了,想上去幫文斌斌說句公道話,她咬着嘴唇,嘗試着撥開人群沖過去,但邁最後一步的時候,她退縮了。
後來許多次喬花兒分析自己當時的心理,她想:或許她認為文斌斌能和以前很多次一樣頂住一切嘲諷和打擊,把攻擊他的人反擊的體無完膚;或許她不想被人嘲笑和“壞孩子”是一夥的,畢竟她答應過自己的父親不再和别人打架;也或許僅僅隻是因為來自血脈中的懦弱——母親的忍氣吞聲是一種懦弱,父親無底線的善良也是一種懦弱。
懦夫,喬花兒做了一個懦夫,她抛棄自己的朋友,抛棄了正義。
望了文斌斌最後一眼,喬花兒扭頭走了。
那最後一眼,她的眼睛正好和文斌斌的視線相撞。視線相接的那一刻,文斌斌的眼睛裡有晶亮的東西在閃爍,亮晶晶的光刺的喬花兒睜不開眼睛,她迅速轉身,不敢看文斌斌。
原本不聲不響、高昂着頭顱的文斌斌突然動了起來,他怒吼一聲,拉着木讷的文巧巧轉身要走。
喬花兒聽到那聲怒吼,心中一顫,蓦然回首間,夕陽的餘光下,一道黑影滑過她的臉頰重重地落在文斌斌臉上。
“啪”
霎時間,文斌斌臉上起了五個紅通通的指印。
“啊!”文斌斌放開文巧巧,握緊拳頭沖向王學逸,嘴裡大叫道:“王學逸,我要殺了你!”
然而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怎麼能打得過兩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兩個成年人下手又狠又毒,專打文斌斌的臉,一聲聲或清脆或沉悶的撞擊聲傳入人群外的喬花兒耳中,空蕩蕩的胃開始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