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的慶帝,正在垂拱殿裡休息。
李信業攜着新婚妻子,給慶帝行禮謝恩。
年輕的帝王,一身紅色開袴衫袍,通犀金玉環帶,盤坐在寬大的禦榻上,聲音裡帶着些疲憊,“仲石請起”。
仲石是李信業的小字,天子也隻比他大十餘歲,以長輩口吻稱呼小字,顯得親切,無形中也有壓制之意。
李信業站起身後,慶帝關懷的問,“昨夜将軍府遇刺,仲石可曾受傷?”
李信業搖了搖頭。
“臣無礙,多謝陛下挂心。”
“無礙就好。”慶帝喃喃道,“昨夜,金紫光祿大夫家裡走火,十六口人,盡數葬身火場,歸德将軍夜晚回去的路上,也被人砍了腦袋,仲石可聽聞了此事?”
李信業點了點頭,目光微瞟了眼身旁的新婦。
慶帝憂心昨夜之事,心緒煩亂,這會意識到自己急躁了,目光凝在新婦身上。
“這位就是沈尚書的女兒,沈娘子吧?”
“正是臣女。”
何年恭謹回話,微微擡頭。
感受到慶帝說完話後,目光停留在她的頭頂,緩緩打量着她。
“從前就聽聞沈娘子,才貌雙絕,名動京城,今日一見,果然天姿國色,不可方物...”
慶帝眼中不加掩飾的驚豔,很快恢複成天子的端方與鎮定。
打趣道,“怪不得朕給仲石賜婚,選了這麼多京城貴女,他偏偏隻心悅于你,可見古人常言,英雄難過美人關,誠不欺朕...”
“陛下謬贊了,臣女不敢當。”
何年謙恭的回答着,心裡卻有些疑惑。
聽着聖上的意思,這門親事是李信業自己求來的。
可李信業卻告訴她,是他酒後失态,導緻聖上誤會他心悅于她,才會貿然賜婚...
究竟是誰在撒謊?
她不由看向他,而他似有所覺,微微側過頭,兩人目光對視,他挪開了視線。
上方的慶帝,輕笑了一聲,意味深長。
“沈娘子,皇後念了你許久,可惜今日身體不适不能過來,特意囑咐了朕,讓你過去看看她!”
何年應下了。
慶帝拉着李信業讨論刺客的事情,她很懂眼色的退了出去。
她記得這位慶帝,是大甯在位時間最短的君王。
慶帝的父親,憲宗皇帝,當年被蕭太後壓制多年,四十多歲,才靠着周貴妃母族的勢力,擺脫太後的鉗制。
到了慶帝時,複制先帝的做法,也是依靠宋氏一族的支持,艱難而險阻的赢得皇位之争。
這位性格溫順的帝王,剛剛經曆了心力交瘁的奪嫡之戰,眼下隻渴望着休養生息。
奈何北方蠻族,虎視眈眈,根本不給他施行仁政柔策的機會,而他又疑心病太重,被朝中主和派蠱惑,錯殺北境王,最後落了個被擄去大梁,為奴為隸的悲慘命運。
何年邊走邊想,路過垂拱門洞,被昭懷公主攔了下來。
“沈初照,我是來祝賀你新婚大喜的...”
跋扈明豔的昭懷公主,臉上全然是得意神色。
“不過,瞧着你神色恹恹,倒不像是歡喜的模樣?莫非,你不願意嫁給北境王?”
她咯咯直笑,眉眼彎彎,幸災樂禍的樣子,就差沒把奚落二字,直接給刻在腦門上。
被嘲笑的沈初照,卻沒有反駁,隻看了公主一眼,低頭行禮。
大梁三皇子普榮達,來大甯議和求親時,聖上将年齡相合的昭懷公主,嫁予了大梁三皇子。
三年後,大梁毀約,為了羞辱大甯,也為了摧毀前方将士心智,一副‘公主承歡圖’在前線流傳,後又傳入京城。
大甯驕縱豔麗的公主,肢體纖弱,被數名宮女抱持着,伶仃的腿,一隻捏在普榮達手裡,另外一隻寥落的半垂在空中,蹙額不勝之态。
宋檀在《幽栖錄》中提及此事,說沈初照南下逃難途中,看到那副畫像,蹲在荒涼的路邊,訇然恸哭。
大約,她那時已經明白,女人隻是男人權謀中的甜點。
聯絡感情,試探,拉攏,買賣,利用...
勝利時用來炫耀,失敗時拿來祭旗。
物傷其類,秋鳴也悲...
何年沒有理會公主的挑釁,舉手齊胸,低頭屈膝,莊重行了一個萬福禮後,接着往坤甯殿走去。
公主望着沈初照離開的背影,目瞪口呆,半響沒回過神,
“你們說,沈初照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公主滿臉驚詫,問身邊的宮女,“她過去不是能言善辯,最愛挖苦諷刺我嗎?”
“而且,她過去行禮,不是很敷衍嗎?”
宮女也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