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業說完‘心善好相與’後,何年盯着他的眼睛,在他挺拓的眉眼間,窺見輕晃而過的嘲弄。
她就知道他不肯坦誠相待,拿她開涮呢。
沈初照勉強算得上‘心善’,但和‘好相與’肯定不沾邊。
那次筵席,她記不清身邊圍着多少小郎君,也不知道使喚了多少小厮,隻記得沈初照覺得室内沉悶,心血來潮想去水榭裡鬥茶。
光是冰鑒,茶具,搬挪點心,就忙得小厮們人仰馬翻。
她在水榭裡聽着蟬鳴,又生出彈琴寫曲的心思。
于是,又喚人去搬古琴,準備彈琴要用的焚香和琴桌...
夏日炎炎,水榭裡悶熱多蚊蟲。
她又嫌得了野趣,卻渾身汗膩兒,怪不舒服的,折騰的宋檀恨不得給她建一座冰宮來玩。
李信業在這種境況下初見她,又被她當作苦力使用,覺得她‘好相與’才怪呢。
何年本來打算進屋的腳步,就停在了門口,定在光口處打量他。
因為門窗沒有關,澄澈的金色晨光,肆意溶在微冷的房間,又被習習清風吹散。
書房内鋪灑的光線,便跳躍着,閃爍着,光亮一蓬又一蓬的,吞沒在角落的陰影裡,也将大将軍的輪廓,切割在明暗交錯的光影裡...
眼睛是冷峻的,嘴角是懶淡的笑意。
可合起來,如同月霧未散的遠山,看不清,摸不透。
二人一番言辭交鋒,何年明白大将軍,雖已娶她為妻,卻不信任她,也不願推心置腹...
心裡也有些負氣,閑閑散散道,“我見将軍穿着官袍,準備好要面聖謝恩了,那就走吧。”
言外之意,将軍既然連衣服都換好了,分明不想和離,那就不要再拿喬了。
李信業剛想發作,又聽她道,“雖說謝恩不需要去太早,可我們不是還要去見老夫人嗎,晚了就不好了...”
李信業深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在前面帶路。
大婚前,沈初照提了太多要求,所以,她獨自占據将軍府的後院,出入皆走後門,不受管控。
而老夫人則住在二道院裡,和李信業的内書房,一東一西,倒也不算遠。
到了老夫人的住處,外面掃灑的小丫頭去通傳,很快有個媽媽笑盈盈的走出來,說老夫人早就等在那裡呢,早膳也備好了...
新婚第二日的早飯,該是新嫁娘親自下廚,洗手做湯羹,然後服侍婆婆用膳。
此後一連三日,皆是如此。
這還是好一點的人家,隻立三日規矩,若是遇到難纏磨的,這規矩就可能是三年,甚至一輩子了。
隻是,沈初照是不肯下廚的,早在賜婚聖旨後,就将自己的要求,提得明明白白,将軍府也沒抱期望。
甚至,她會來拜見母親,也遠遠超出李信業的意料。
在他那個夢裡,她驕縱輕狂,并不曾去拜見過她母親,更不用說,履行一個妻子該盡的責任了。
但自從他從夢中醒來,燒毀書房裡的信件,又絞殺了那批暗探後,事件的走向,開始朝着未知的方向發展。
比如現在,她走在他身旁,眼波柔軟,淺淺笑着,進入廳堂後,也和他一道行了跪拜禮,敬了茶,改了口...
日影融融中,恍惚而不真實。
“母親,請用茶。”
何年剛要跪下,就被老夫人慈愛的扶了起來。
“你身子嬌弱,就不要跪了,心意到了就成...”
李老夫人含笑看着眼前的女娘,身邊媽媽送來老夫人的見面禮。一件金嵌寶鳳凰挑心,和祥雲造型的金鑲玉頭冠。
“這是昔年先帝賞賜的,我沒有女兒,如今正好送給你。”
何年接過禮道謝後,疏影呈上來她給老夫人準備的禮物,一套“金花觀音”彩箋。
大甯文人墨客,王公貴族,都以專屬箋紙為個人标識,而沈初照最喜愛琢磨的,就是各式彩箋的做法。
就拿這“金花觀音”彩箋來說,彩繪不難,難的是以金銀入紙。
上等宣德箋打底,碎珠研粉砑光,鑲嵌金絲銀線,勾勒出三十三種觀音法相,或白衣或施藥,或水月或持經,無不慈眉善目,普度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