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反複打蠟揩花,繁複貴極,下筆卻潤而綿密,瑩而不滑,是玉京城獨一份的體面。
這原是沈初照給宋檀的母親,提前準備的生辰禮,想着将來用不上了,剛好拿來送給老夫人。
老夫人望着這套冠絕玉京,寓意美好的彩箋,臉上笑意止不住。
她原本不過四五十歲,年輕時能跟着将軍上陣殺敵,在現代正是跳廣場舞,享受生活的年齡。
可惜,大甯崇文,外人傳她粗鄙無狀,不通文墨,老夫人也鮮少與京城貴婦來往,深居簡出,甘願充當将軍府的人質,想來在京城中,孤單極了。
何年想到,史書記載,李信業回京後第二年,老夫人就病殁了。
正是想到老夫人大限将至,她才一早就趕過來看看,卻見老夫人氣色紅潤,身康體健的樣子。
怎會一年後,就病死了呢?
她掩下心中困惑,試探着問,“聽說母親不日前感染風寒,如今可好些了?”
老夫人神情微凝,旋即擠出暖意的笑,“早就好了,聖上挂念,遣了禦醫來看,又賞賜了許多補藥,哪裡就病死我了?”
何年聞着她身上,隐隐有草藥的味道,被濃郁花香沖淡了。
四下看了看,院子裡種了許多芍藥,室内也擺着幾盆碩大的白芍,空氣中自然都是花香。
而芍藥又名将離,許是老夫人想念已故的老将軍吧。
何年沒有多想,笑着道,“母親若是大好了,那我以後常來叨擾母親,母親可不要嫌我煩。”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乖孩子,你肯來陪我,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覺得煩?隻是,聽聞你精通琴棋書畫,也懂香料和私刻,我青春大半消耗在戰場上,哪裡懂這些雅趣,隻怕你嫌我粗俗...”
“母親是巾帼女英雄,我敬佩母親還來不及,怎會嫌棄母親粗俗?”
疏影和桂月聽完自家娘子此言,皆面面相觑,兩日前,她家娘子還嫌棄老夫人粗鄙,言辭皆是輕慢...
許是婆母面前的客套話吧...
老夫人聽完也很開心。
媽媽來傳擺好了飯,老夫人拉着她去用早膳,還反複告訴她,“你若是愛玩,以後也能出門玩,我們這裡不像高門貴家規矩大,你不必拘了自己。”
何年笑着應下了。
李信業見她哄得母親很開心,不知道她又要耍什麼花招,隻看見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明亮而狡黠。
十八歲的女娘,玉頰微瘦,濃睫深眸,正笑得杏花堆雪,燦爛明媚,像他在北境狩獵的雪狐一般,好看又無辜。
可一個大意,會被它回首反咬一口。
乖張頑劣,自私涼薄,卻眸清可愛,有一種天真的殘忍,豔麗驚人。
那些專門用來抓狐狸的北地獵犬,往往要吃過很多次虧,才能冷漠咬斷小狐狸的脖子。
李信業聽着兩個女人的寒暄說笑,不動聲色用完早膳,二人一起進宮面聖。
何年坐得是沈家帶過來的馬車,通體雪白的兩匹白駒,佩戴鎏金鑲玉獸頭當盧,繁複鑲嵌玉石的雲紋,精而不奢,雅而不俗,與車廂四角懸挂的鸾鳳玉錦銅鈴,十分相配。
她忽而想到,這兩匹珍貴的白駒馬,皆是宋檀所贈,就連馬頭上佩戴的當盧,也是她嫌棄尋常鎏金銀鞍太過庸俗,他自己畫了圖案後,找匠人照着畫樣子打造的。
目光怔愣片刻,坐上了馬車,李信業騎馬跟在身後。
車裡寬敞舒适,繡緻婉約,車頂懸挂一盞蓮花佛陀琉璃花燈,花燈上的璎珞穗子編成竄的大顆碧玺,是宋檀南下遊學,從泉州舶商船上買來的。
桌案上擺着的葵瓣口玉鹳盤,車廂角落裡立着的珊瑚玉樹盆景...
目之所及,皆是少年買來讨沈初照歡心的小玩意。
确實如疏影所言,若是将宋郎君的東西送還回去,許是比她嫁妝單子更長。
何年揉了揉額角,閉上雙眸,思考着接下來如何應對。
眼下局面,李信業不信任自己,兩人無法做到交心合作。
而此次進宮,會被宋皇後拉攏,慢慢成為聖上安插在李信業身邊的眼線...
她若是想要改變結局,就隻能在宋皇後那裡虛以委蛇。
至于宋檀...
何年輕歎了一聲,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