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紫光祿大夫陸大人,全名陸萬安,原是八品的随軍轉運使。
憲帝曾命其護送糧草前往渝關,負責塑雪大戰中的運軍饷全。不曾想塑雪之戰中,周将軍帶領的先鋒軍,大舉渡過寒河後,卻慘遭北粱軍隊伏擊。
陸萬安拼死救回周将軍的屍身,保住大甯的最高統帥,不會死後遭到敵軍羞辱,又以軍需糧草緩解邊民饑寒,護送北境百姓撤離。
憲帝感念其英勇和周全,封其為金紫光祿大夫。
這是一個類似國策顧問的散官,而陸萬安目前的實際職責是,負責北境的财賦和監察。
何年微微傾頭,思考了片刻,忽而松了神情。
“疏影,你去将我的嫁妝單子拿來,我隐約記得陪嫁裡,有一家彩箋坊和一家私刻坊。”
何年需要掌握更多信息,這也是她一穿過來,就去找周廬的緣故。
她身邊的侍女仆婦,都是為着她的美,她奢靡的生活方式,風花雪月的追求而存在,以至于她眼下對時局的了解,全部來自于身為何年時,對史料的刻苦研讀...
“娘子,單子拿來了,除了私刻坊,老爺還給娘子陪嫁了幾家首飾珠寶鋪子呢,開在相國寺附近,位置也極好...”
疏影隻以為娘子,是對管理陪嫁資産感興趣,便先挑了她素日喜歡的鋪子來說。
不想娘子看了看單子,平靜道,“這家彩箋鋪,以後就交由你打理,你時常去鋪子裡幫我盯着,以後我們除了書畫古玩以外,主要售賣定制的彩箋,凡是六品以上官身的家眷,去購買彩紙信箋,一律要通知我,這些彩箋我親手來做,但對外不要聲張。”
何年本想着,若是栽培周廬成為皇城司司使,那自己就如同開了天眼,能将玉京城的大小官員,都掌控在自己的監視之下。
可惜,周廬這條線暫時用不了,她就需要另謀出路。
“愣什麼呢?”見疏影沒有反應,何年拍了拍她,冷靜分析市場前景。
“你看啊,大甯朝重視文房賞玩,用于書信往來的彩箋,最是窮工極妍,争奇競巧。那些有閑心的文人們,往往自己動手設計,而王公貴族沒有這番閑情,又以專屬箋紙為個人标識,皇宮内院的宮箋處就不夠用了,有名的私刻坊靠着标新立異,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比如京城最大的箋紙鋪子花朝坊,每日供不應求,你們不覺得 ,我的手藝比花朝坊更好嗎?”
“自然娘子更甚一籌”,疏影忙不疊的回答,“可娘子作何與那些商人相比,沒來由降低了身份,還沾染了銅臭味,娘子原先不是最煩此道嗎?”
何年笑了笑,心道當然是探聽消息,構建自己的‘探事司’,也能順帶籌措打仗要用的錢糧。
嘴上卻道。“突發奇想罷了,你們是我的貼身侍女,我所有決定不會瞞着你們,你們也要學會管住自己的嘴...”
她隻是掃了一眼,蘭薰和疏影撲通跪了下來。
“娘子放心,奴婢們隻聽娘子的。”
何年扶起二人,推心置腹道,”我也隻信你們,以後我們房中的事情,隻你們四個大丫頭知道,若是傳了出去,我也隻拿你們...”
她後半句沒有說出口,腦中浮現史料中四位侍女的悲慘下場,眼睛莫名有些熱,隻道一句,“我從前偏聽李媽媽,委屈了你們,日後再也不會了...”
蘭薰哭了出來,“不委屈,娘子是主子,主子待奴婢好,是主子寬厚,主子待奴婢不好,定然是奴婢沒服侍好主子...”
疏影也道,“娘子有什麼交代,自有娘子的道理,奴婢們見識寡陋,凡事都隻聽娘子的吩咐...”
何年其實很不想聽她們,一口一個主子奴婢的叫着,可正是因為她們是奴婢的心理,才會百分百服從她,自動合理化她一切反常的舉動...
念及此,她也就不多費口舌了。
隻特意叮囑她們,“以後我的房中,衣服上,日常所有物品,包括面藥香膏,全部不許用香料,我的身上不能有任何香味。”
“蘭薰驚呼了一聲,“這不是要了娘子的命嗎?”
她們家娘子,最愛調香,也最是離不開香的。
“我最近聞到香味,鼻子就會癢,許是心緒不甯,有些過敏,你們要保守秘密。”
這當然是假的。
在這個通訊不發達,人與人靠書信溝通的時代,她需要在箋紙上做些手腳,這些箋紙不能沾染她的味道。
裡間貼身的幾個侍女,她是百分百信任的,外間的侍女,她不能确定。
“以後我休息時,不用守夜,外間的侍女也撤了。我身邊就你們四個服侍,外面要是問起,就說我身體不适,如今轉性子了,喜歡清淨...”
何年交代完,簡單吃了點東西,就開始在雲案上制箋紙。
忙活到天色已暗,疏影來傳晚飯備好了,是否去請将軍。
何年頭也沒有擡,蔥白纖指捏着藻繪完的箋紙,正在塗蠟染潢。
“你去請将軍過來。”
李信業來到喜房時,看到她還在忙碌。
花邊雲影的紗窗下,她簪着一朵新鮮的白蓮花,瓊色抹胸碧色羅裳,婉約清雅,素手正撥弄着青雘,平日都燃着的香爐,卻是冷的。
“将軍來了?”
她擡頭看他時,露出潔白的狐狸牙,笑容明燦。
天光燭火,猶如薄紗籠罩着她,那笑容也似朦胧月影,在抵達李信業的眼底時,化作黯淡。
将軍不開心...
何年敏銳覺察到後,收斂了些笑意。
她覺得将軍像北境幹燥的雪,她稍一觸碰他,渾身就如披着被雪打濕的毛毯,不自在起來。
她起初以為是心懷愧疚的緣故,可他猶如薄暮的眸光裡,确實會如怨魂般纏着她的脖頸,用力掐緊,讓她呼吸堵塞。
“将軍,我有一事不明”,她望向他,眸帶水色。
“今日進宮,聽聖上和宋皇後的意思,是将軍指定要娶我,聖上才會賜婚,可聽将軍的意思,似乎是誤會了...所以,在将軍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二人坐在擺滿精緻餐食的鶴膝棹邊,分作兩側,桌案不長,是而距離不算遠,可對于夫妻而言,這個距離又有些疏遠了。
何年朝着将軍挪了挪椅子,向他靠得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