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座老舊墓園深處,一棵半枯的桃樹立在那兒,明明該是開花時節,卻顯得格外凋敝,枝葉都已然落了大半。
唯有樹上挂着塊市政園林部門發的紅色牌子顯出點顔色,那代表着這是一棵起碼超過三百年的一級保護樹。
而在樹另一面上挂着一本半舊的老黃曆。
此時樹前正站着好幾個孩子,一看就是随着家人清明節來上香的。
其中年紀看起來最大的那個指着那本黃曆,他嗓門本來就大,卻故意壓低放輕:“我舅說,這黃曆會自己翻頁……”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另一個孩子反駁道:“你别瞎說了,要是真會翻怎麼這黃曆上顯示的還是昨天?我媽可是和我說了今天是二月廿六。”
“我看你就是想吓唬我們。”
其他小孩也不傻,趕緊看過去,那黃曆上顯示的正是農曆二月廿五,清明的前一日。
“我沒有!我……”
最大那個孩子還想反駁什麼,就見其他孩子覺得沒了意思自覺散了夥。
他在原地氣鼓鼓地站了一會兒,一跺腳也跟着轉身走了。
沒走幾步,似乎還是覺得不太服氣,他又轉頭往那桃樹看了一眼,便見一陣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風把那黃曆吹起,嘩啦啦的響聲裡,最上那一頁被卷起吹走了……
露出了下一頁。
【農曆二月廿六,清明,雨。
宜:打掃、祭祀,忌:諸事不宜。】
小孩腳步一頓,看着那輕輕飄起的一頁黃曆,隻覺和那些用來祭祀的黃紙一般無二,眼見着那頁黃曆似被什麼牽引着向他飄來,他“嗷”了一嗓子,拔腿就跑。
“媽!救命啊——”
在這聲撕心裂肺的叫喊散去後,幾滴雨水落了地,剛才還晴空萬裡的天氣,一下陰沉下來。
而那黃曆上,一隻白如紙漿,薄如蟬翼的手輕輕将清明那頁撫平。
“哎呀,又一個膽小鬼,嘻嘻。”
那聲音極為尖細,卻隻是一句就化作一道白煙湧入了地面。
誰也沒看到,那棵桃樹最頂上不知道何時結了一個花骨朵,是枯木逢春了。
白煙落進地底墓室裡,瞬間化作一個巴掌大小的紙人,用墨點了兩顆豆豆眼,頰上兩團紅,顯得滑稽又瘆人。
它朝着一個巨大的棺木前跑,隻是沒跑幾步,單薄紙身上的那顆腦袋就“咔嚓”一聲落了地,滾到地上居然還發出“咚咚”幾聲實音。
它沒有絲毫猶豫,撿起自己的頭抱在懷裡從縫隙裡鑽了進去。
“靈官大人,小紙又幫您趕走了一群打擾您睡覺的壞蛋!”
尖細嗓音帶着讨好意味,但是無人回應。
紙人似乎也不惱,開始哼起了歌來:“烏蒙山連着~”
它唱得投入,完全沒有察覺棺材裡另一位“住客”微微皺了皺眉。
“好吵。”
顧昭就是在這歌聲裡睜眼的,入眼依舊是一片黑暗,隻有一顆白慘慘的頭垂在她眼前,四目相對的一刹那,她屈指一彈,那頭如同皮球一般在棺材裡彈動起來。
“靈官大人——”
因為彈動的原因,這一嗓子喊出了幾分抑揚頓挫,不過倒是給了顧昭一點實感。
她這是……活了?
顧昭擡手抓住那顆紙人頭,往一旁正四處摸瞎的紙人身體上一杵,紙人頭當即轉了一圈把頭掰正。
顧昭摸了摸自己溫熱的身體,心念一動,伸手自脖梗下那梆硬瓷枕中一摸。
“靈官印沒了。”
她倒是沒有多驚奇,反倒是那隻紙人當即尖叫起來,本就尖細的嗓音被它拔得更高,格外難聽。
“大人的印!誰拿了大人的印!小紙這就去把他腦袋擰下來蹴鞠!”
“……”
顧昭擡手捂住紙人的嘴,早知道這麼聒噪,就該給它剪成麻雀樣子的。
這般想着,她擡手去将那沉重棺椁推開,墓室内長明燈照出一片光亮,她這才自己捉了脈。
脈向有力平穩,陽氣聚頂,肩火旺盛。
“确實是活了。”
顧昭沉吟一會兒,這才看向紙人:“我死了多久了?”
紙人嘴角一癟,指着角落處一沓黃曆殘本:“大人已經睡了三百四十三年有餘了。”
顧昭點頭:“那挺好,也算比那些老匹夫能活。”
一想到她才是活到最後的一個,顧昭頓覺神清氣爽,恨不得當下去将那些“老朋友”的墓都一一拜訪個遍,挨個敬酒,告訴他們——
瞧你們批的那些命,都沒作數!
不過,眼下更重要的還是先找到靈官印,不然總覺得會被那些老東西嘲笑。
※
剛被吓跑的孩子正牽着他媽媽的手往這邊來。
“媽,就是那兒!跟舅舅說的一模一樣,那黃曆會自己翻頁!”
“你舅逗你的話你也信?他還說你是大冬瓜轉世呢!”
她是不信這些東西的。
兩人到了樹下,齊齊看向那黃曆,沒什麼稀奇,還是清明那頁。
隻是下一秒,那黃曆以極快的速度飛速翻動,不像是風吹亂的,更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一頁一頁往下撕……
迎着雨水,那些散落黃曆飄飄蕩蕩,唯有清明那頁準确無誤地落在那孩子手心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