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下意識去扯那黃曆想扔到地上,可那黃曆仿佛是粘在孩子手心一般,根本扯不開。
這時,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
“過來。”
那桃樹後面走出個女人,頭發遮了大半張臉,唯一露出的一點皮膚看起來白得晃眼,她脖子略微僵硬地轉過來,素白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漆黑如墨。
母子倆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
那女人身上好似沒有一絲潮氣,如玉如竹般立在那兒,裹着身淡青色衣裙,腰間吊着一顆金色小鈴铛,衣服似乎是略微寬大,更顯得風骨卓絕。
即使隔着雨幕,也能想象出其姣好面容,就是……太白了,看着少了點人氣。
這媽媽咽了口口水,手裡揪着的半截黃曆都被捏得變形,腳卻似灌了鉛,動彈不得。
她該不會真遇鬼了吧?
“可别讓我知道……”
一句帶着幾分咬牙切齒意味的話從雨幕裡傳過來。
這人正是顧昭。
顧昭擡手揉了兩下脖子,發出輕微的“咔哒”聲。
她打開一把看上去格外古樸的白色油紙傘,傘柄上刻了一個顧字。
她略微斜了一下傘面,才露出臉來,目光落在母子二人臉上。
印堂發黑,眉骨青白,氣似鳥虛至顴勢,忽到兩眉憂卒死。
是将死之人了。
可是兩人面相卻都不是短命之人,那絲死氣更像是不知道從哪裡染上的。
倒黴,實在倒黴。
顧昭抿了抿唇,幹脆從懷裡摸出兩個三角形的黃紙符。
那符看上去隻是随手一折,沒有什麼稀奇,隻最上面落了個鮮紅的朱砂小印,用類似大篆和金文的字體書着:玄門正宗,靈官護運。
“剛才我家的小麻雀吓到你們了,作為賠禮,這個送給你們。”
說着她往自己肩膀上輕輕一拍,那裡坐着個剛被她逮回來的紙人,正捂住被敲過的腦門嗷嗷亂叫。
母子倆看不到,可是這詭異舉動更讓他們呆若木雞。
顧昭不等他們反應,撐着傘轉身就走了,她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就看個人緣法了。
兩張符紙則被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眼見着就要被雨淋濕了。
那媽媽這才想出口叫住她,卻發現已經不見顧昭蹤影了。
她下意識咽了口口水,抓着的黃曆從兒子手心脫離,她隻覺一陣頭皮發麻。
“媽媽,這個我們拿不拿……”
聞言她又擡頭看了看剛才那把傘離開的方向,鬼使神差地道:“……就先收着吧。”
※
剛才在人前出塵似谪仙的顧昭走到樹後才擡手又揉了揉脖子。
疼。
千萬不要讓她知道是哪個不靠譜的給她入殓的時候放的玉枕。
就算這“罪魁禍首”現在已經入了土,她也要把他的魂招回來好好說道說道。
怎麼不直接給她墊石頭呢?反正都一樣硬。
盡管顧昭面上不顯,還是被紙人發現了端倪,它讨好地繞到顧昭背後捶起了背,力道格外适中,豆豆眼裡寫滿谄媚:“靈官大人,您落枕了?”
“……”
哪壺不開提哪壺,果然還是該給它剪成隻麻雀。
顧昭活動好脖子,随手拿出一支玉簪把頭發挽起,目光就正落在自己那大墓上。
那墓石上刻着:玄門靈官顧昭。
再無其他。
顧昭沉下了臉,就這?
小紙人立馬一臉同仇敵忾:“大人!這些人真不知好歹,居然沒有将您的豐功偉績大書特書!”
顧昭瞥它一眼,這才想起當年收下這鬼使的原因之一就是它慣會溜須拍馬。
不過它這說的也都是實話。
察覺到顧昭眼底的贊賞,紙人的神情愈發谄媚,揪着自己的口袋撫摸胸口——
好險,太久沒當狗腿子了,差點生疏了。
顧昭沒再多言,打量四周,雖然經過三百多年這裡已經時移世易,但是基本的山川走勢還是未變。
她看得出這裡是玄門的後山。
隻是那些亭台樓閣,護山大陣估計早就寥落在了時間洪流裡了。
不過,她那些沒用的後人呢?
照理說她這揭棺而起,魂燈應該重新點亮,該是有後人來迎接的啊。
算了,山不來就她,她就勉強去就一就山吧,反正都記賬上,到時候再與他們清算就好。
誰叫她是個大度的老祖宗呢。
這麼想着,顧昭摸出一方白玉羅盤,那羅盤隻有她掌心大小,不點雁血,不上天池,看上去更像一塊玉璧。
顧昭手在那羅盤上一抹:“就來算算離得最近的後人在哪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