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曾經走過無數次陰路,可現下還是她複活以來的第一次。
她在黑暗裡想,這還是挺值得紀念的。
陰路和黃泉路有所不同,上了黃泉路的鬼都是生願已了,或者沒有本事去了隻能梗着脖子去聽判投胎的。
而這陰路上聚集的卻都是些有點本事滞留陽間,等着了願的惡鬼。
用顧昭的話來說,就是都是些刺頭。
陰路無光無聲,隻有永久的寂靜和黑暗,所有惡鬼都如同陰溝裡的老鼠般蜷縮在不知名角落。
唯有生魂可提燈照夜。
顧昭手裡就有一站冷白的燈籠,燈籠上寫着個“生”字,周圍泛着一層灰青色的光,顯得格外慘淡。
那光照着腳下唯一一條青石闆路,顧昭腳踩上去就發出咯噔咯噔的石闆碎裂聲。
陰路承不了生魂的重量。
顧昭腳踏着這陰路上唯一的聲響悠然向前,完全不在乎自己現在就是一個活靶子。
一股股陰冷的濁氣化成了更濃的霧籠罩過來,那盞可憐的微弱的生魂燈如無根浮萍般飄在迷霧裡,留下一粒微弱光點。
無數隻有形無形的手從那片霧氣裡伸出來,骨瘦如柴的幹枯手指四處抓扯,試圖去抓那盞燈。
陰路是沒有風的,可是那些惡意的低語裹挾着刺骨陰氣在耳邊形成一股粘稠的膜,像要将顧昭困在那膜裡,卷成一隻蛹。
一隻待宰羔羊。
顧昭停下了腳步,她輕輕撥弄了一下手中拴着紅線的金鈴。
金鈴搖晃,卻沒有鈴響。
一簇磷火從迷霧中點燃,燃起來的卻是霧氣,無數飛蟲從霧裡慌亂飛出,或着說它們才是霧氣本體。
“霧氣”散去。
兩盞紅燈籠飄在遠處,一團紅豔豔,可惜無風自動的招搖模樣自生出些瘆人來。
紅燈籠飄得極快,上上下下的,像是有什麼在駕馭着它們,越飄越近。
腳下青石闆都在震動,直到那燈籠到了顧昭眼前。
顧昭擡起生魂燈一照,面前是一匹黑馬,身側各挂一盞紅燈籠,四隻蹄子下各踩着一張鬼皮,那鬼皮輕飄飄地擡頭,依稀能認出臉來。
反正顧昭認得。
“是你們啊,大小長短。”
四隻鬼皮仰頭露出谄媚的笑。
顧昭擡手去摸那匹黑馬,黑馬自覺低頭,鬃毛輕輕蹭她手心,好不乖巧。
“這麼多年你還在這兒啊?沒去投胎?”
黑馬仰起前踢做長嘶狀,又嗤了幾聲,顧昭似是聽懂了,闆着臉教訓它:“那要是我不回來了呢?”
聞言黑馬似是生了氣,四隻蹄子齊齊踩踏,隻将那四隻鬼皮踩得滿臉猙獰。
它又俯下身子示意顧昭上去,顧昭想了想把傘一收翻身上馬。
等上去她才發現黑馬背後還拉着一塊殘破的石碑。
顧昭還記得這塊石碑,碑上的宣言她記憶尤深,寫的是“閻王要我三更去,我偏留己到天明”。
那字寫得極好,是個生前是書法大家的鬼盡興之作。
可惜的是那碑後來被不小心給推了。
顧昭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黑馬卻格外高興,馱着顧昭就忘石闆路盡頭而去,剛跑幾步似是覺得不對,又将蹄下四張鬼皮碾了又碾。
鬼皮們疼得抽搐,終究是想起來什麼,堅強地擡起頭,幽深黑暗的陰路裡傳來了百年未曾有過的聲音——
“靈官出道,妖鬼禁行。”
四鬼齊哭,陰路震蕩,無數隐沒在角落的老鬼将自己的身體蜷得更小,滿臉驚慌。
“她回來了……那煞神回來了!”
“什麼煞神?!那是靈官大人,是顧昭!”
“你不知道顧昭是誰?當惡鬼沒多久吧?看到那四隻鬼皮了嗎?那可是四隻鬼王……都是顧……靈官大人出手的!”
“看到馬爺後面拉那碑了嗎?靈官大人親手劈的。”
“最近好好做鬼吧……實在不行就去投胎吧。”
※
另一邊。
顧晏淮也被裹進一片黑暗裡,不是被遮蔽了視線,而是這黑色實在太濃太沉,仿佛吸了光,一絲亮也透不出。
他一步也不敢挪動,直到從他腳尖處生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白線,像是老式操場裡用來标記跑道的滑石粉劃拉出來的那種。
“這就是陰陽縫隙?這也太簡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