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明,向罂都沒能睡着。
盡管獅鬃水母一直在用觸手輕拍他的背,還叽裡咕噜地說着話。
但他已然成了驚弓之鳥,獅鬃水母拍得稍慢些,外面的風聲稍大些……都能令他心驚膽戰。
他索性不再假寐,掀開眼簾,望住獅鬃水母:“辜負了你的好意,對不起。”
從前,他幾乎不跟聞璨說“對不起”,“謝謝”之類的話。
并不是因為他将聞璨的付出視作理所當然,純粹是出于别扭。
“沒關系。”獅鬃水母擡起一根觸手揉了揉向罂的腦袋,表示自己并未責怪他。
向罂順勢用腦袋蹭了蹭獅鬃水母的觸手:“昨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雖然已經過了,但我想吃長壽面了,你和我一起吃好不好?”
“好。”獅鬃水母點了點頭。
向罂粲然一笑,繼而央求道:“不要離開我的視線好不好?”
獅鬃水母又點了點頭。
向罂先是洗漱了一番,才去廚房。
廚房狹小得僅容得下向罂一人,獅鬃水母趴在向罂左肩,一叢觸手勾住了向罂後頸。
失去聞璨前,向罂從不下廚;失去聞璨後,向罂考入了“怪物清除局”,三餐基本都是在食堂解決的。
當初裝修廚房時,他想的是等聞璨回來,讓聞璨做給他吃。
現在聞璨回來了,但算不上真真正正地回來。
聞璨什麼時候才能真真正正地回來?
他凝了凝神,将食材從冰箱裡拿了出來。
他看過聞璨煮長壽面,記得具體的步驟,照着做就是了。
将長壽面煮熟當然不難,難的是煎荷包蛋。
一連煎糊了八個蛋,他才煎出兩個湊合的。
而後,他将長壽面盛入碗中,端到餐桌上,又拿來了筷子、調羹遞給獅鬃水母。
他突然想起還沒放蔥花,又急匆匆地摘了蔥來,對着碗,用剪刀剪。
碧綠的小蔥紛紛飄落,将長壽面襯托得順眼了些。
長壽面、雞蛋以及各種調味料是他一直備着的,每隔一段時間換新。
而小蔥則是他種的,他沒怎麼打理,卻長得郁郁蔥蔥。
“祝我生日快樂。”他凝視着獅鬃水母,感激地道,“能在十八歲生日見到你真好,多謝你。”
對于獅鬃水母而言,能遇見向罂當然很好,但是對于向罂而言,這當真是一件好事麼?
“我可是差點吃了你的怪物,我甚至還玩.弄了你的身體。”獅鬃水母不由生起了氣來。
“你在生氣麼?”向罂不确定地問道。
獅鬃水母點頭道:“你可千萬不要對别的怪物也這麼不設防。”
“如果我有哪裡做錯了,希望你能原諒我。”向罂乖順地低下頭,露出一截瑩白的後頸。
沿着後頸而下,便能窺見一雙蝴蝶骨。
這雙蝴蝶骨曾在獅鬃水母眼中暴露無遺,祂甚至連這個人類的胴.體都見過了,但僅僅是這麼一點蝴蝶骨竟讓他感到美好得難以言喻。
“你沒做錯什麼,隻是你應該防着我,我畢竟是一頭會吃人的怪物。”獅鬃水母憂心忡忡,奈何向罂聽不懂。
向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我們吃長壽面吧。”
獅鬃水母長長地歎了口氣:要是我會說人類的語言該多好。
向罂吃了一口長壽面,太淡了,便灑了些鹽,結果太鹹了,于是他又往裡倒了些礦泉水。
抛開鹹淡不提,長壽面本身煮得太爛糊了,再多煮些時候,估計都要變成面糊了。
他蹙着眉,又吃了口荷包蛋,微微發苦。
全怪他這麼多年來,好吃懶做,以至于連一碗像樣的長壽面都做不出來。
“别吃了。”他正要把獅鬃水母的那碗長壽面倒了,一雙手突地被觸手捆住了,動彈不得。
不知道獅鬃水母是可憐他,抑或味覺與人類不同,居然将一整碗長壽面吃幹淨了,連一滴湯都沒剩下。
獅鬃水母接着去吃向罂的那碗長壽面,同樣吃了幹淨。
這之後,祂松開了向罂的手,飄到廚房,做起了長壽面來。
映入眼簾的分明是一頭獅鬃水母,恍惚間,向罂竟覺得是聞璨。
“聞璨……”他忍不住喚了一聲,繼而鼻子一酸,紅了眼眶。
獅鬃水母不喜歡向罂喚祂“聞璨”,不過算了,滿足壽星的願望也不是不可以。
向罂不想哭,眼淚卻流淌了下來。
即便聞璨當真如他所願徹底奪取了獅鬃水母的身體,但那個人類模樣的聞璨終究回不來了。
他再也看不到作為人類的聞璨為他做長壽面了。
一想到這兒,他難以自己地嚎啕大哭。
獅鬃水母緊張地沖到向罂面前,将向罂緊緊抱住了:“怎麼了?别傷心,我在。”
向罂哭個不停,直至嗅到焦味了,才擡起濕漉漉的雙眼,含着哭腔道:“我沒事,不用擔心我,水燒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