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墊的另一邊彈起，洛庾霆在一陣低低的咳嗽聲中醒來。
他的右腿被輕輕擡起來，慢慢放到墊子上。
穆朗的神情晦明難測。
“？”
穆朗似乎沒發現他醒了，幫他蓋好被子後又坐回床邊。
“朗哥。”
洛庾霆很直觀地感受到，穆朗的身體顫了顫，然後應了一聲。
“我昨晚沒洗腳。”
“……沒事。”
洛庾霆感覺腦袋裡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幻聽到火花爆響的聲音。他靜默了幾秒，“阿姨說你有潔癖。”
“……以前有。”
洛庾霆借着窗簾縫隙投進房間的月光，直勾勾地盯着穆朗的側臉。很模糊，隻能看到輪廓。
以前？
多久以前？
十年前？五年前？
還是在遇見他洛庾霆以前？
“睡吧。”
“睡不着，咱聊聊天行嗎，朗哥？”
洛庾霆聽見穆朗深吸了一口氣。
“行。”
這是穆朗住進來以後，二人第一次夜聊。洛庾霆的頭腦異常清醒，但聲音止不住地因為緊張和激動而發抖：“你…你今天幾點回來的？”
“就問這個？”
穆朗的嗓音很清朗，飄進洛庾霆耳朵裡卻變得十分含混暧昧，他把這四個字在腦袋裡前前後後回味了十幾遍，才後知後覺地答道：“嗯。”
“下午四點多到北站的。”
“四點多？那你一下車就去醫院找我了嗎？”
穆朗沒有正面回應，而是說起最近在網絡上流傳視頻的事，“我今天早上在電腦上看到了朱江新聞的彈窗，猜你會去醫院。那條視頻已經被我删了。”
“？”洛庾霆懵了一下，“那是你發的？”
“當然不是。”
洛庾霆懷疑自己聽錯了，又聽穆朗說：“我隻是誤入一個網頁，碰巧發現網站系統有bug，然後不小心點錯了什麼選項，導緻一個簡短的網絡視頻丢失。”
“靠，朗哥，你其實是把人家賬戶黑了吧？”
穆朗笑了一聲，“我不是故意的。”
“難道你真是研究什麼計算機、IT的幕後高人？”
“不是。”穆朗側過來支起胳膊，用手心托着自己的腦袋，面對洛庾霆，“我有個朋友一直研究計算機編程語言，我從他那學了點皮毛。”
“牛。”
穆朗沒有停下話頭的意思，繼續道：“他也算是我的兄弟吧。當年小雅被領養後，我也被一個M國的老頭領養。那老頭是為了領取社會福利金才領養孩子，我是他領養的第四個，在我之前還有三個男孩。
老頭不管我們，整日酗酒玩樂，隻有社區兒童協會的人去檢查領養家庭情況的時候，我們才能吃一頓飽飯。
我的這個朋友，也就是老頭領養的第一個孩子。他是個天才，各方面天才。他用打工和倒賣過期食物的錢買了一個二手電腦，那時候我們幾個小孩最喜歡的事就是躲在沒有人的地方，聽他講他知道的一切。
他其實是個天才吧。
後來，他死了。”
洛庾霆的心裡“咯噔”一下，聽着他平靜地說出這幾個字。
老天爺，這可不是他問的，是穆朗自己說的。
怎麼辦？要安慰嗎？咋安慰？
然後，穆朗接着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你聽懂了嗎？”
啥？
聽懂啥？
這是鬼故事還是寓言？
穆朗想讓他聽懂什麼？
洛庾霆歎氣，頗為無奈：“聽懂了。”
“和我親近的人都不會幸福的。”
“？”
穆朗說完，慢慢放下手，恢複平躺的姿勢。洛庾霆隻覺得雲裡霧裡——他一定是老了，剛過了二十六歲生日，和穆朗之間的代溝又寬了幾米。
“你要是這麼說的話，我沒懂。”洛庾霆說完，空氣又陷入了沉靜。
兩個人的心跳都很快。這一次，洛庾霆聽清了。
“我說我不懂。穆朗，你能再解釋一下嗎？”
砰砰，砰砰，砰砰……
穆朗沒有再說話。洛庾霆知道他沒睡，便伸手摸索着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脖子。
那皮膚細膩而順滑，洛庾霆收回了手。
次日早飯時間。
洛庾霆忍不住趁着和孫玲說話的機會，多偷瞟了穆朗好幾眼。穆朗吃飯的時候很少說話，也從不主動去添飯。
如果洛庾霆給他添飯，他會吃。
不添，也無所謂，吃完就撂筷子。
洛庾霆看着穆朗愈發明顯的下颌線，想，他回圭州的這幾天一定沒有好好吃飯。
他拿過穆朗的碗，又盛了滿滿一碗。
穆朗到底有沒有對“餓”的定義呢？洛庾霆腦子裡閃過這樣一個疑問。
比前一天的視頻風波更誇張的新聞出現了，一條标題為【洛庾霆為愛罵街，其神秘男友暗爽】的娛樂推文又引起了朱江人的熱議。
現在有關他的新聞都沒有前綴了嗎？良好市民、散打教練之類的？
洛庾霆換了個角度坐着，迅速點開那條新聞。
從照片來看，這标題起得還真是恰當，照片裡的洛庾霆緊皺着眉，怒目圓瞪，穆朗則垂頭微笑。
穆朗的個子本來就比洛庾霆高，又因為發型原因，視覺上比洛庾霆要高出半個頭。穆朗的半邊風衣都蓋在洛庾霆身上，倆人宛如一對情侶。
估計下一次，他洛庾霆就要收到家長們的聯名舉報信了吧？
穆朗擡眼，又看了眼手表，問：“你不去上班？”
“我今天沒課。”
“哦。阿姨和小雅要去心理診所，冬嶺區離得很遠，她們說不回來吃午飯了。”
洛庾霆點點頭表示了解。自從孫玲來陪小雅，他都很少下廚了。
這份感情要怎樣結束呢？
他有機會表明自己的心意嗎？
穆朗又走了，在洛虞霆意料之外。那條短信上本就寫了“十二月回”。
但洛虞霆能感覺到哪裡不一樣了。
中途折返的行程、夜裡同頻的心跳…穆朗似乎也在期待着什麼。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