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給了我憐憫的心，卻沒有給我憐憫的能力。

奶奶生病了，我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陪在奶奶身邊。

陪伴，有用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和誰都沒關系，不愛誰，不怨誰，大家互不幹涉，痛苦也好，快樂也好都是我一個人。

一回去，二嬸就站在她家門前和我打招呼：“小束，你也是的，怎麼能讓奶奶一個人上街呢？這下好了吧！奶奶要歇上一陣了，托了你的福。”

我不認為她這是在和我打招呼，生怕一整個村裡人都聽不見似的，又像是我碰壞了她家的寶貝一般苛責我。我什麼話也沒說，奶奶為我打圓場：“瑛子，是我不小心，怎麼能怪小束呢？”

我真為二嬸的行為感到不恥，二嬸可是奶奶的親兒媳。奶奶去醫院也沒見二嬸慰問一句，反倒在這裡說風涼話。雖然早分家了，爺爺去世後，奶奶跟着大兒子也就是我那個名義上的父親。奶奶就隻有兩個兒子，這兩個在我看來就沒一個好的，歪瓜裂棗都趕上一家了。

别說我冷漠又毒舌，我還希望我的毒舌能夠表現出來一點呢，那樣的話我和奶奶就會少受一點欺負。

“早上我去園子裡摘了些花回家裡，反正你奶奶腿也傷了，賣不動那麼多。”

二嬸又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就算是現在和自己婆婆說話也沒有變化。她先斬後奏的做法讓我生氣，偏偏她還理直氣壯。更讓我生氣的是，二嬸根本不喜歡花，也根本不懂花，她還打着奶奶腿傷的理由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

什麼你奶奶，你奶奶的，我奶奶不是蕭理奶奶嗎？我是真不高興。

“沒事，花是拿來給人看的，采就采了。”奶奶脾氣好，村裡人都說奶奶良善。

人善被人欺。

古話說得一點也不假，可我還是被奶奶教成了一個良家小子，知道知恩圖報，知道生活不易，知道勤勞節儉。在别人看來引以為傲的優良品質，我恨不得從自己身上扒下來，那不是我，那束縛了我的天性。

沒辦法，我隻能接替奶奶的職位上街賣花，不然那些花就會爛在地裡，也不會被更多的人看到。我包了許多玫瑰花，恨不得都帶走，一朵也不留給二嬸揮霍，在她那裡就是浪費。

奶奶說過，人的内心不種滿鮮花就會長滿雜草。

我坐在街頭，看着我的小攤，從早上到現在我待了快一天，隻為了多賣一些玫瑰花。

想着奶奶的話，覺得我的内心是沒有種上鮮花的，可我心裡好像也沒有雜草。我的心是空的，我心裡什麼也沒有。

也許，我就是一具行走的軀殼。就像我喜歡看的哲學書上說的那樣，存在主義。我是存在，可是構成我的附件都是那樣灰寂的詞語，死亡，自由，孤獨，無意義。

有三句通行的話是這樣總結的：

人都會死，所以人總希望活得有意義。

生命的本質是孤獨，所以人總得活在關系裡。

世界上沒有萬能的拯救者，所以人總得自己靠自己。

對于前半句我都是認同的，而後半句我覺得全是在胡扯。對照我自己，我不覺得活着有意義，我不希望和任何人有關系，我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我深知這是我一個人的困局。

他們說我冷靜，我隻笑他們太淺薄，什麼都不知道，我就算直截了當地和他們說上三兩個小時，他們也不會明白。又或許是我僞裝得太好，他們看不出任何破綻，除了奶奶，然而最可能的是他們壓根就沒看我。

我漫無目的地想着，完全不擔心生意。由于懶得說話，放了一個牌子在攤位前，明碼标價。想買花的人自然會過來，我更不會去吆喝，這對于我來說，太難了，我做不到。

我驚恐與人打交道，要是有人想和我議價錢，我覺得我可能最後會白送給他。吵吵嚷嚷的狀況會使我想起二嬸，像噩夢一樣，激起我心底的煩躁。

我可能會說：“拿走吧，拿走，您直接拿走，我不要您錢了。”想想我這個樣子就覺得好笑，語氣一定要兇巴巴的，可能還會帶着一絲怒氣。

我這樣想着，一個漂亮姐姐過來了。她邊挑邊說：“這玫瑰花真新鮮，很好看。”

我像是得到了誇獎一般微微笑着，玫瑰花長得這麼好除了奶奶的功勞，還有我的功勞。

“五元一支是嗎？”

對于姐姐的發問，我有些不理解，不是寫得明明白白嗎？可能這是屬于中國人特有的社交方式吧！

她見我不說話，于是又說：“真可憐，是個小啞巴，這麼好看的弟弟不能說話。”她歎息着搖搖頭。

我先是一怔，接着立馬又窘迫起來，不敢去看小姐姐。萬一發現我不是啞巴，她是不是會當場罵我有病，好好的正常人裝什麼殘疾，到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算了，不說話也挺好的，不用費力氣了。我正正當當做起一個小啞巴來。生意照樣做，今天是周五，人很多，我的玫瑰花快要見底了，賣完我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見到了那個醫生——

他還是那麼耀眼，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見了他，帥氣的樣子讓我挪不開眼。他身邊跟着一個女生，應該是她女朋友吧，還挺漂亮的。

這個見面的場景我是怎麼也沒想到，我一點兒也不希望他看到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打招呼，下一秒我突然又覺得他不會記得我的，沒有打招呼的必要。低着頭假裝數着剩下的玫瑰花，一雙鞋子映入我的眼簾，我一下子就慌了起來，這是醫生哥哥女朋友！

在糾結中聽見姐姐問：“這花怎麼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