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人活着,就是為了不斷打自己的臉吧。
*
冷風與雪景共同飛馳而過,雪粒刮得她睜不開眼。紛亂中她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夾在那那霜雪中,似乎是脖子被飛旋着的冰劃出血。就在她覺得不會有什麼比這更倒黴了,突然聽見一聲男人的驚呼。
男人!?
這的男人,那不就是…
頂着刀割般的雪粒,裴槿睜開眼,看到不遠處的頂層台階,裹着狐裘的男人于最頂的台階中望着他,神情呆滞。
眼瞅着自己的劍就要怼上他,裴槿暗罵一聲,飛速念咒收了劍,自己則一個俯沖砸向他,腳底的劍順着台階,當啷當啷的不知往下掉了多少台階。
男人是這冰天雪地裡稍微溫熱的東西了,裴槿撞到了他毛茸茸的大氅上,低聲罵出一句髒話。那男人肉體凡胎被這沖力推的倒在地上,悶哼一聲,似乎有些痛,卻下意識抓住她的胳膊,怕她也同劍一般滑下去。
“你…你醒了啊?”
裴槿緩了一瞬,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飛快的撐着男人身側的地面站了起來,幹巴巴的問道。
“嗯,剛醒沒多久…這裡是?”
男人低垂着眉眼,纖長的睫毛撲扇着,像松枝上窸窸窣窣撒落的雪。平常隻看得到他躺在冰棺裡閉目的模樣,此刻睜着眼尴尬的樣子,倒有些活人氣兒的可愛。
“逍遙門。”
提到師門,裴槿氣勢回來些許。她掏出兜裡的升溫符,有些肉痛的對男人用了一張,自己貼了一張。随後又從兜裡掏出個泛着光的蘿蔔一樣的菜品,猛啃了一口,似乎在洩憤。
男人瞧着裴槿肉眼可見的面色紅潤,眼睛更有神了。裴槿看着男人眼巴巴的望着他,欲言又止,随後也遞了一根給他。
“我不餓。”
男人拒絕了。
“這不是……哎呀。”裴槿咬了咬嘴唇,道:“抓住我,先帶你下山,之後再跟你解釋。”
随後裴槿伸出手腕,示意他拉住。看男人一副強撐着的樣子,又想到他也是大病初愈的狀态,以及自己的水平,再不離開他倆就是冥屍一對一了。掏出平常死遁用的珍貴傳送符,裴槿肉又疼了一瞬,召回了那把摔了好幾次的劍,帶着男人下了山。
師門能報銷嗎?
不行吧。
裴槿苦笑着想。
*
坐在被稱為桃源之地溫熱的屋子裡,謝槐亭略微找回些真實感。
意識消失前是要把他燒化了的炙烤感,醒了卻又是把人凍僵的冰雪。比這冰火兩重天更甚的是,他發現腦子裡的系統消失了。
意識裡微弱的留存着當時聽到的【零零幾世界失敗】聲音,微妙的猜想出現在腦子,他四處走動求證都沒激活出系統,随後就被人撞了,腦子裡也沒出現人物介紹。
在之後就被帶下山,見了掌門。
依舊無事發生,想來是真随着世界失敗消失了。
雖然那系統也還沒對自己做什麼太大約束,但他依舊覺得更自由了。
不過壞消息是,時間推進了,巨大的推進,現在是泰澤二年,距離他本來要去的承華四年,年号都換倆了,也已經過了十七年。
自己都tm三十二了,比他原世界年齡還要大五歲,柳玠都已經尋完慘案真相,大釋然了。改變,自己還能改變個屁,柳玠性格都成型了。書的内容也是略寫的盲區,距離他的大道忘情應該也沒剩幾年了。
這種感覺就想像打遊戲,你剛要點進新手教程,結果被傳進了結局前章。
但好在這書沒有大意義上那種終局之戰,關乎三界存亡的事兒。雖然算算時間那件事快來了,但總歸始發點不是這裡,且也不是動幾句嘴就能解決的,現在操心為之過早…
哦對,他,他竟然在滅門慘案中活下來了,還被一位道長救了,這是變數。原文柳玠的族人可是全被滅了,而且他當時被救出現的點也很迷,竟然是在雪山腳下暈了。
所以救他那道長也不是救柳玠的青霜門長老兆陵子,青霜門在江南。雪山修行的這個是逍遙門。不同的門派。雪山,逍遙門在天域城。而男主所在的柳氏大家,住在金陵,離天域用現代的距離丈量,坐飛機都要三個小時。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解釋,怎麼圓自己能在滅門那天出現在雪山腳下。而可能知道自己借口的柳家,也确實幹幹淨淨的不複存在了,所以倒也沉默就好。
那場屠戮依舊發生着,他甚至來不及做什麼。
柳玠沒有偏移的成為裡青霜門的大弟子,成績優異,天心劍法一出驚豔四座,青霜門事變後作了掌門,現在都卸任了,在四方遊曆。
而自己呢,意外活下來後,許是系統的賞賜,給了他份仙骨,又為了治療被掌門開了靈脈,現在已經算是修道之軀了。雖然三十二,但也不能以凡間年歲丈量了,在冰山暖閣中保鮮了幾年,容貌穩定,至少摸起來穩定,還好。
以綜合實力來說,逍遙門是第一大門派,救他回家的是叫原西流的副掌門,說與自己有幾分仙緣。還可以收自己為徒。好像又賺了。
隻是副掌門突然抿了抿嘴,有些猶豫的說:“但是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毀容了,不止是毀容,渾身上下都燒的沒有樣…”
謝槐亭面色一僵,下意識摸了摸皮膚,沒有疤痕溝壑,平滑如初。
那是怎麼個毀法啊?
他不是在意容貌之人,可那正是因為他在原世界沒吃過長相上的苦,現在讓他接受什麼落差,他需要一定時間的心理準備。
副掌門:“但是我們找了靈醫為你做了全身修複,不過你也可以說是,面目全非……額,煥然一新了。”
聽聞他的話,謝槐亭急急忙忙的看向鏡子,不敢想象自己到底被弄成啥樣了,照了鏡子,卻尴尬發現修複完是他自己原本的臉。
……
緣,妙不可言。
這麼帥你為什麼要一臉悲痛的說!
修道之學,天賦要大于所謂機緣的。
想來如果鈍的很,副掌門就算救了他,也不會做收徒打算的。于是謝槐亭問到:“我的天賦,屬于什麼水平呢?”
原西流略微思考了一瞬,道:“普通人沒靈根,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單靈根可以選擇修仙,而你是少見的多靈根。”
謝槐亭在心裡暗暗想,我這是要開金手指了?
原西流卻又露出了苦逼的表情:“但是你靈根放犯沖,一水一火,你但凡再多一個都會好一點,隻有倆,此消彼長,一個幹一個,還是隻能主修一個。跟單靈根一樣”
忽略他的一些粗俗用詞,謝槐亭又感到一股大喜大悲,但他直覺原西流還有話,就見他又自信的說:“不過呢,你到了賞雪樓,那就兩個都可以練,水走冰,火禦寒,賞雪樓太适合你了,簡直是天賜。也就是你在這,别地方都不行。”
聽您說話,可真見識到,什麼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啦。謝槐亭在心中忍不住腹诽,這是不是你為了留我在雪山故意說的?
“當然不是哦。”
原西流似乎讀出他所想,笑眯眯的說道。“所以,你叫什麼名字?”
謝槐亭梗了一下,倒不是因為想法被拆穿。而是自己這個名字肯定不能用了。因為“謝槐亭”早該死了,他不像柳玠,對别人的猜測無所謂,首先他就怕柳玠記得他有個表弟叫謝槐亭。其次,雖然認得這個名字的不多,但還是謹慎些好,免得日後自己名聲顯赫了,再成為一把暗箭,威脅到柳玠威脅到自己都不好。
那…叫什麼呢,一時半會他又想不出個名字,隻得半真半假的說:“我失去了一些記憶,隻想着自己姓謝,名字忘了。今日您收我為徒,不如賜我個名字吧。”
看大家仙風道骨,本名都很好聽,那取的名一定極有涵養。而名字也算身外之物,叫什麼謝槐亭不介意的。
原西流哦了一聲,随後笑眯眯的說:“那叫謝火吧,找到你的時候你快被烤死了,幫你脫脫敏。”
謝槐亭:“……”
我就不該指望一個說水火靈根相沖叫一個幹一個的人起什麼文雅名字。
謝槐亭抿抿唇,委婉的說:“……這名讀着不太對勁。”
原西流斜他一眼。道:“那叫謝燒。”
…剛才聽裴師姐說賞雪樓有個本家師兄,也姓謝。那如果以後再收師弟,他和本家師兄站一起自己絕對輪不到“謝師兄”這個稱呼,那他們得管自己叫“燒師兄”,不行,不行!
謝槐亭笑中帶崩:“别來火了……我都火靈根了,名還帶火,太熱辣滾燙了。”
原西流:“謝冰?”
謝槐亭:“呃……”
經過前兩個名字,這個雖然草率,但莫名讓他覺得,也不是,不行。
裴師姐在旁邊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道:“之前我去給你送飯,看你躺在那玉做的東西裡,不如叫你…”
謝槐亭搶先道“謝玉不行!”
裴槿冷靜補充:“謝棺。”
謝槐亭“……雖說修行之人應該不在乎這些,但這名字屬實不太吉利。”
原西流:“昨日,我觀到了北星七星。魁第一星曰天樞,七曰搖光。”
裴槿:“所以他叫…”
副掌門捋捋胡子:“謝天光!”
大家拍掌,感歎道“好名字,好名字。”
謝槐亭吸了口氣,憑借紮實的文學功底,下意識吟誦出“……是,好名字。對比下來太好了簡直。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不過天光二字作為人名,是不是太狂勁了。”
裴槿捋了捋發絲:“确實不太好壓。料想叫這個的是要豪放的說出自己名字的,再加一句狂笑,拍胸脯道誰能與我為敵?師弟看起來是溫良腼腆之人,師傅再想一個吧。”
原西流摸了摸下巴,正色道:“你剛吟的息夫躬的《絕命辭》,雖說我朝有以苦詩命名,擋災去病的說法。但我遇見你時你已被烈火焚燒的隻剩一口氣,凄慘的緊。我希望一切都到此為止,今後你長命百歲,不要再經曆苦痛,哪怕是名字,也遠離這些。過去的既已遺忘,便過去吧。”
這不挺有文化的嗎,謝槐亭狐疑地想,果然剛剛是在逗我吧,
“剛剛的話大多是玩笑,你在沉松閣醒來,路過南亭遇見小裴。比起閣中孤零零的睜開眼,遇見人的那一刻才是新生。便以南亭為由,莫忘來時路,莫忘南亭,也寓意着新的開始和起點。便稱謝莫亭,如何?”
莫亭,槐亭,留住的這個字,确實能時時刻刻警醒自己,莫忘來時路,不要忘記自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同時也不要排斥這個世界,既來之則安之,帶着原世界的視角開啟新的旅程,開始于南亭。
而原西流那幾句走心的話,乃至剛剛大家不着邊際的玩笑話都無疑大幅度驅散了謝槐亭剛接觸這個陌生世界的不适。
看着不盡然相同卻都是善意的微笑,謝槐亭點了點頭,鄭重的,笑着說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