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真略帶抱歉地朝周以慎笑了下,“是我媽。”
周以慎看她一眼,唇角勾勒出一點淺淺的弧度,漫不經心地說:“沒事,接呗。陳姨總是這麼關心你……”
他耷拉下眉眼,夾了道菜,語調很輕很低,像是在對自己說,“挺好的。”
韶真耳邊都是鈴聲,沒聽清他後半句話。
她點了接通,屏幕裡陳怡笑得溫婉,“吃得什麼?拍一下菜,讓媽媽看看。”
還以為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呢。
韶真表情無奈:“媽,想看的話我給你拍張照片就行了,幹嘛還要打視頻呀?”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還是依言翻轉了鏡頭。
那頭陳怡回她:“當然是因為想你了。”
原本韶真是前置攝像頭對準自己的臉,翻轉過後,水平對準的是周以慎。鏡頭中,他低着頭,韶真敏銳地察覺到他似乎和剛才有點不太一樣。
她動作頓住,視頻畫面也定格在周以慎身上。
陳怡起初還以為卡了,過幾秒才笑道:“讓你拍你的菜,你拍你哥幹嘛?”
韶真:“……”
在聽到這句話後,周以慎緩緩撩起眼皮看她,漆黑的瞳孔裡,有不可言說的情緒翻湧。
他一直覺得,吃飯是一件很溫馨的事,尤其是有人陪着。每當這種時刻,他總會想起他的母親——一個記事起就從沒有陪他坐在同一張餐桌吃飯的女人。
印象中,母親的眉眼總是時時流轉着憂郁。
她不愛他父親,也不愛他。
她有一個白月光,被家裡拆散,白月光死在了他們最相愛的那一年。
再然後,在他二十歲那年,母親也郁郁而終。
他的整個成長時期,幾乎都在母親的漠然和父親的繁忙中度過,孤獨對他來說像随行的影、跗骨的疽。
那時候,他很希望能有一個妹妹。
絕對的、獨一無二的陪伴與相依。
後來,他真的多了一個妹妹。
但妹妹與他沒有血緣關系,妹妹有媽媽的陪伴,妹妹和他不熟,也不需要他。
直到,妹妹一個人回了江城。
他不敢深究,每次說“答應了我爸會照顧你”時,到底有沒有包含私心。
……
周以慎不知何時放下了筷,支着下颌看她,依稀可見手臂上的青色脈絡。他低低笑了聲,語氣聽着像在開玩笑,卻又夾雜着一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怎麼?我是你的菜嗎?”
這話很有歧義。
韶真的耳垂悄無聲息染上一層薄薄的粉,她不太确定周以慎說得時候,有沒有這一層意思。
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索性下移鏡頭,對準餐桌上的菜,對着手機說:“媽,你看過了,這下可以了吧?”
“可以了。”陳怡并未察覺到這邊的微妙氛圍,仍笑着說,“你周叔叔還有話要說。”
韶真把攝像頭又翻轉回來,跟周鈞禮問了聲好。對方笑笑說,“住你哥那裡别覺得不好意思,這是當哥哥應該的。把手機給他,我交代兩句。”
韶真緩緩把手機往前遞了遞。
手臂懸空不過幾秒,周以慎伸手接過手機。
他不像韶真那樣端端正正地臉對着鏡頭,而是拿得很散漫,大抵隻能露出小半張臉。
周鈞禮已經習慣他這副态度,直接交代道:“你小子可别欺負妹妹。”
周以慎哼笑的聲,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盯着屏幕看了須臾,在思考他爸是怎麼說出這麼匪夷所思的話。
“爸,首先,我已經二十六了,不是青春期的無聊小男生。”他以一種平靜的語調接了後半句,“其次,我不是禽獸。”
韶真張低頭喝粥,聽到這句話險些嗆到。
周鈞禮音量高了些,“你也知道你都二十六了,還不着急結婚。這就算了,你連戀愛都不談……”
估計這才是他爸真正想說的事。
周以慎懶得聽這種老生常談,他别過臉,屏幕對準後牆,說了句:“信号不好,挂了。”
視頻挂斷,他把手機遞回給韶真。
終于又回歸安靜。
因這一通電話的打擾,之後兩人都很安靜地吃飯。韶真純是因為電話耽誤了時間,怕不吃快點飯菜就涼了。
但據她觀察,周以慎應該是被煩到,現在懶得說話。
晚飯過後,韶真主動提出洗碗。
“不用。”周以慎站起身,似乎又恢複了溫和好哥哥的形象,擡手一指,“廚房裡有自動洗碗機。哦,對了……”
他想了想,跟她講:“洗衣機是全自動帶烘幹,掃地機器人也附帶洗拖功能。所以家務不需要你來動手。”
韶真沉默片刻,回想起之前跟徐語甯說想談個男朋友給她洗衣做飯打掃衛生。誰能想到,短短幾天,她就過上了理想中的生活。
各自回房間前,兩人簡單地溝通了一下彼此的作息時間。
在得知韶真淩晨三點睡是常态後,周以慎有了短暫緘默,而後唇角略擡,表示不會在早上打擾她。
韶真也禮尚往來,表示不會在深夜發出聲響影響到他。
淩晨兩點,韶真閉着眼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沒有困意,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周以慎系着圍裙做飯的樣子。她甚至清晰地記得,他腰間系着的帶子是單結。
靈感宛如破土的芽,她開始覺得,徐語甯所說的“現成的素材”、“僞骨科”,不失為一個好的建議。
道德感此刻在搖搖欲墜的邊緣。
韶真猛地坐起身,深深地平複着呼吸。
次日睡到臨近中午,周以慎已經去上班了,現在這套接近三百平的大平層内,就隻有韶真一個人。
她想起昨晚在超市買的方便面。
好像是被周以慎放進了島台旁邊的收納櫃。
她往廚房那邊走,然後看到島台的岩面上貼了一張便利貼。
韶真撕下來,上邊的字迹幹淨利落。
寫着:你的午飯在保溫裡,記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