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二妞幫忙洗完碗,還要忙碌的做了一些家務,直到八點多,才有空掏出書本,就着昏暗的燈光在廚房的竈台上寫起了作業。
她合上了書,坐在攝像機外的夏知棠才忽然提問:“客廳有書桌,為什麼不去那裡寫作業?”
“那是我哥的書桌撒,會被我奶罵。”二妞語氣平靜,似乎對這一切都習以為常。
夏知棠并沒有透露出過多的情緒與批判,而是作為一個合格的訪談者繼續冷靜的提問:“你哥考了什麼學校?”
“清水縣職業技術學校。”
夏知棠内心默默吐槽着二妞奶奶對孫子誇大其詞的偏愛,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什麼:“你知道是什麼級别嗎?是大專還是中專?”
“不需要參加高考的大專。”
二妞的神色,露出一種莫名的苦澀。
哥哥成績不好阿爸跟阿奶還是全力供他讀了高中,為了他的學校阿爸四處奔走。而她,讀着免費的高中也被啊奶埋怨不如隔壁家的姐姐孝順。
劇組的補光燈加持下,二妞家的廚房依舊透露出一種昏暗的氛圍。
夏知棠看着眼前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女孩,不由得轉移了話題:“你想考什麼學校?”
二妞的眼神亮了幾分,一種渴望與向往從心底散發出來:“我想去蘇州那邊的大學。”
夏知棠感覺有些好奇:“為什麼?”
二妞有些羞澀的低下頭,她是第一次跟人透露自己的理想大學,幸好她得到的不是嘲笑與謾罵。
“語文書裡的江南水鄉太美了,我想去看看撒。”
夏知棠似乎看到了一顆在石頭縫隙中茁壯成長的小花:“加油。”
從二妞家出來,月亮已經高懸與天空之上,周圍一片蟬鳴中偶爾夾雜着幾聲狗吠。
路燈稀少的鄉村小路上,不習慣黑暗的攝像組用打開手機電筒行走在山間。
夏知棠走在隊伍中間,心中萦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郁悶。
靜谧的夜晚,村中心唯一的雜貨鋪卻還熱鬧着,老遠就傳來男人們的吆喝聲。
在娛樂設施匮乏的村裡,男人們的交際就是一起喝酒打牌。
林景明突然停住,走在他後面的夏知棠差點撞了上去。
“長焦,快。”林景明壓低了聲音說,“對準路邊那兩個小女孩。”
已經磨合好的團隊立馬行動起來,摸着黑架好攝像機對準蹲在雜貨鋪門口借着門口透出來的白熾燈寫字的兩個小女孩。
昏暗的夜光模糊了她們的面容,帶着污漬的寬大衣褲下,瘦弱的手拿着紙筆,一筆一劃的寫着。
身後上了歲數的男人們捏着牌在一片光明中或喜或悲,她們仿佛在泥土裡生長的雕塑,滿心滿眼專注于眼前的書本。
林景明溫熱的拇指扶上她臉頰的時候,夏知棠才發現自己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滑落,滴落在一片黑暗中。
往回走的時候,林景明拉着夏知棠遠遠的墜在隊伍的後面。
“林景明,現在這個時代,我真的沒想到這一切是真實的。”夏知棠從來到雲省就積攢的難過在這一刻爆發了,“他們憑什麼?就憑多了二兩肉?”
“夏夏,幾千年了,現在才幾十年。”林景明知道,她是北市的姑娘,從小在職工宿舍長大。
“這個世界,普通人活着真不容易。”她莫名的想起亡夫的死。
“生存從來都不容易。”林景明握住她略顯纖細的手腕,默默的感受着她如同暴風雨一樣飛湧的負面情緒。
“林景明,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夏知棠忽然覺得很悲傷,“平心而論,要是我在這裡出生成長,我可能不會比二妞、比剛剛那兩個孩子做的更好。”
林景明停了下來,借着月光看向夏知棠:“夏夏,你能做的是讓她們被看到。”
他輕輕撥開粘在夏知棠臉頰的碎發:“這件事本身,就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不要因為人的不同出身而悲觀,人決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卻可能遇到許多不同的機遇然後到達不一樣的地方。”
“但我還是覺得難過。”夏知棠又忍不住哭了。
“我也覺得不好受。”林景明歎了口氣,“可能在我們看不見的其他村落,這樣的事情一直發生着。所以才顯得王校長多麼了不起,為了女孩們硬生生劈開黑暗迎來一束光明。”
“這部片子的主題定為希望吧。”朦胧的月色下,夏知棠水蒙蒙的眼睛卻閃爍着點點星辰。
林景明忍不住将人輕輕攬入懷中:“好。”
忙碌了整整一天終于回到夜宿的地方,夏知棠開始犯困,她撿出來一套運動服和毛巾,準備去院子裡的洗手間洗漱。
“等等,我跟你去。”林景明看向夏知棠懷疑的眼神急忙解釋,“你沒發現那裡的窗口有個大洞?位置還在廚房邊上的院子裡,真要發生什麼事情,我來不及跑過去。”
夏知棠想了想那邊的地理位置,點點頭。
林景明送夏知棠的路上,看到了村長的兒子蹲在院子裡吸煙。
他的眼神從夏知棠劃到林景明,沖他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