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瑾的目光停留在毫無遮蔽的屍體上,語氣平穩:“你們就是怎麼處理屍體?”
屍架上幾具屍體重疊一起,冰冷僵硬的手臂在半空中垂落,一晃一晃得快要墜下來。
“能怎麼處理?”
裡厄有些怕他,說話也不免收了與楚星河對話間的散漫,多了幾分嚴謹:“我們盡力了。”
“警衛隊與醫院的人手不夠,這種情況下,殡儀館也不敢接收屍體。”
人的潛意識會對死亡感到恐懼的。
殡儀館的人不是沒有恻隐之心,而是沒找到病因前,任何死去的屍體都是可以威脅他人生命的炸彈。
裡厄歎了口氣,繼續道:“但死人太多了,屍體的不可控因素也太大了。”
“為了安全,我們搭建了臨時火化場,有錢的雇傭不要命地找到屍架擡一擡,沒錢的隻能用破舊的闆車。”
裡厄垂下眼簾,“我們盡力保持人道,隻是現實往往殘酷。”
辭西在背後沉默跟随,長墜衣袖下掌心微微攏住,有什麼紅光悄然閃爍。
她上前拍了拍沉默的楚星河,順手将半截指甲大的檢測器巧妙地躲開人群視線放在楚星河的衣服側袋内。
看上去像是在安慰,實則暗度陳倉。
裡厄似乎陷在了悲痛中,絲毫沒察覺。
謝懷瑾則掃了兩人一眼,深知現在也不是詢問的時候。
楚星河微微朝他點頭,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辭西的機械玩得不錯,這是她自己設計的小玩兒。雖然目前還沒有上報中央城申請版權,但它的精确度和靈敏度其實已經超過了市面上任何一款檢測器。
而那道閃爍的紅光,作為陪同試驗檢測的楚星河來講,她很清楚代表什麼。
雖然很輕微,但裡厄的确正處于混沌轉化中。
醫院内人滿為患,穿着白色防護服的人群來來往往,疲憊機械做着同樣重複的事。
楚星河三人沉下眉眼沉默掃視,死亡在這裡極為直觀,像是平鋪打開充滿陰暗的畫卷,看一眼都讓人覺得難受。
醫生們握着病曆夾,眼神空洞地記錄着每一個病人的進展,腳步匆忙推開門進去又出來,仿佛一個被程序設定好的機器人,沒有喜悲。
或者說,他們沒有時間來照顧情緒,時間應該放在更為重要的事上。
普通病房内,被壓縮擠在一起的病人一隻手捂着肚子,另一隻手摟着脖子,大口大口嘔吐,往垃圾桶内噴吐出紅色膽汁。而在另一角,一位母親緊緊摟着她的孩子,淚水無聲地滑落。她的眼神中滿是無助與恐懼,
被隔離出來的重症室裡,周圍的儀器嘟嘟直響,四肢脫落的人群臉色鐵青躺在拼在一起的大床上,呼吸斷斷續續,又短又急,仿佛身體内的疼痛不眠不休地要将人折騰散架。
并排在一起的痛到顫抖人彘似乎注意到床邊的人影,楚星河對上了無數雙無比空洞的眼睛。
失去希望,沉默等死。
顯然,他們太清楚,盡管醫生的原則上不放棄每個病人,但這樣的他們其實已經被隐形放棄。
楚星河站在隔離窗前,半晌後吐出一口氣,“院長在哪裡,我需要一下病理分析報告。”
她仔細觀察過這裡的病人,身上有大面積的紫色斑塊的人會有明顯病變,比如重症室内那一堆絕望的病人。
而紫色斑點少的那部分則隻有發燒,緊接着才是從斑點處凸起腫脹。
眼下她無法從肉眼判斷這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但分析報告大緻可以。
裡厄同樣清楚她的想法,雖然他知道沒用,但依舊帶她去找院長。
院長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四人必須穿過繁忙的醫護人員與随處而空間的哀戚病人,這不太容易。
楚星河打探道:“你有管理員的聯系方式嗎?或者他住在哪裡?”
任務資料上三年未變的人員統計數值依舊是她心裡的一根刺,而這根刺的源頭就是管理者。
隻有他在處理這件事,而這裡也隻有他能接觸到這件事,她必須知道他是死是活。
“管理員住在西巷的盡頭。”
裡厄添加了辭西的臨時通訊,将十一區的地圖發了過去:“不過最近疫病嚴重,我們也很久沒見到他出來了。”
他摸了摸頭陷入沉思,不知是不是他記錯了,總感覺自從疫病起他就再也沒見過管理員了。
“他沒出門?”
辭西疑惑:“那你們是怎麼聯系的?”
“Ai”
“你看。”
裡厄将Ai喚醒,點開管理員的聯系方式,送上前。
楚星河三人面面相觑,裡面什麼也沒有,整個消息記錄界面全是空白。
楚星河驟然感覺一陣寒意從脊背爬到了脖頸,好似有人在她背後吹了一股風。
她猛然往後看去。
……身後,什麼都沒有。
長滿人群的走廊依舊繁忙,所有人又在機械地做着同樣的事。
從遠處傳來的低泣與痛呼聲伴随腳步延綿不絕,仿佛一切都是錯覺。
謝懷瑾上前,輕輕拍了拍楚星河的肩膀,烏木香襲來,帶着一股無聲的安全感。
裡厄還在往上滑,似乎并沒有發現自己根本翻不動眼前的屏幕,面色如常:“這是管理員發給中央城的求助信息,你看。”
“這裡,他第一時間通知我們緊急避險,關閉通行通道,還發了緊急預案。”
他說得興奮,試圖在中央城人員面前好好展現管理人的盡職盡責。
而楚星河三人,對着沒有記錄内容的一片空白,面色沉如墨。
裡厄說得極為真誠,仿佛确有其事。
楚星河瞥向他,沉聲命令:“問你的ai,你當時怎麼與管理員溝通的。”
裡厄一滞,似乎意識到什麼,但又想不明白,隻是十分很不高興。
但謝懷瑾殺神冷硬的面容十分具有威懾力,裡厄抿着唇十分不樂意複述楚星河的話。
楚星河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現在她隻希望事情不要是她想象中那樣。
個人Ai電子聲平穩:“主人并未與管理員有過溝通。”
它遲疑詢問:“是現在需要和管理員聯系嗎?”
“不可能!”
裡厄呆愣原地,斬釘截鐵否認:“那這些是什麼!”
他滑動的手卻越來越快,似乎要将某種無形的記錄從現在一路滑到最上方。
他在向楚星河展示,試圖尋求認可,以此證明AI在說謊。
楚星河擡手握住他的手腕,冷漠制止他無用的操作。
她聲音平穩,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殘忍:“沒有”
AI不會說謊,這是所有植入過的AI的人都清楚的事實。
裡厄頹喪垂下手,仿佛經曆打擊無法站起。
“可是如果我沒有和管理員聯系過,那這樣的緊急措施是誰發起的?”
他擡眸向三人質問,也在崩潰中求救:“我們聽從了管理員的命令,可現在AI卻告訴我,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聯系,我的記憶是假的!”
“你讓我如何相信,一個人賴以維系的記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