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洩了氣,任由小助理把他抱了出去。
小助理似乎是害怕離醫院近,小黎盞的情緒更難控,所以特意把他帶得遠了些。
黎盞低着頭,啞着聲音問小助理:“去哪兒?”
小助理似乎沒想到黎盞會跟他說話,有點懵,愣愣地發出一個單音節:“啊?”
黎盞沒說話。
小助理自己反應過來了,然後帶了點恭敬的意味:“小少爺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黎盞短促地笑了一聲,給小助理笑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黎盞低垂着眼皮:“别叫我小少爺,如果能選擇,我不想選那個姓黎的當爹。”
叫他小少爺是因為他姓黎,照顧他也是因為他姓黎。
他是真的不願意接受這份戰戰兢兢的讨好。
他擡眼在四周看了一圈,随便編了個理由:“我想吃四街口的烤紅薯。”
四街口是D市的景點之一,因為留下了許多俄國的特色建築,成為了一道特色風景,每年無論何季人都爆滿,小吃小玩具什麼的琳琅滿目。走在街上是不是還能碰到外來的俄羅斯人。
不過距離他們所在的地方有大概十四公裡。
小助理局促地看着眼前這個眼睛通紅但是又理直氣壯的男孩,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小少……可是離得有點遠吧……”
黎盞現在像是想開了,終于用上了不想用的小少爺架子:“我累了,要不你去買,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他頓了一下,學着大人的做派,補了一句:“到時候,路費和紅薯的錢可以去找姓黎的……報銷。”
小助理看不太懂這說一套做一套的奇怪小孩兒,最後還是默念着“工資得這小屁孩他爹發”,叼着根煙轉身走了。
黎盞的耳朵從小就挺靈,所以他聽見了小助理進出租車前的一句“莫名其妙”。
黎盞笑笑,沒往心裡去。
成年人嘛,瑣事兒一堆,自己還給人家添了個活兒,心存抱怨,理解。
黎盞看那輛出租車漸行漸遠,逐漸駛離他的視線,他才收起了那副讓他自己都不自在的做派。
他面前是一條車輛川流不息的馬路。
小孩對于“死亡”一詞往往是沒有什麼概念的,在黎盞的腦海裡,死亡一直是很遙遠的詞。不過媽媽和妹妹突然的離開,讓他意識到,死亡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詞。他最重要的兩個人已經沒辦法陪伴他了,偌大一個人間讓他在乎的也沒有了,唯一一個跟他有血緣關系的還是一個他這輩子都不想認識的人。他想,要不換他去陪她們吧。
腦袋裡一閃而過的想法,被捕捉,被放大。
他像是着了魔,徑直闖入前方的車海中。
他閉上眼睛往前走,内心向着将要送他去見媽媽和妹妹的那個司機道歉,他還要害的他攤上人命官司,是太自私了。
對不起啊……
他沒等來被撞倒的疼痛。
因為他被人拽了回去。
在車輛馬上要湧來的馬路上被一個人拉回去。
黎盞驚詫地回過頭,想知道這位膽子大過天的壯士是哪位。
不是壯士,是個跟他差不多歲數的小孩子。
小孩的臉上稚嫩的嬰兒肥還沒完全褪去,但是五官輪廓已經奠定了将來會禍害一幫的小姑娘。
然後這張臉的主人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危險!”
黎盞垂下眼眸:“我想去找找媽媽和妹妹。”
那小孩拿了根棒棒糖給他語氣緩和了點:“再怎麼着急,也不能做這種危險動作啊。”
黎盞沒接,他想,不對。
他嘴上随便找個了搪塞的理由:“媽媽不讓我吃陌生人送來的糖,”看了看面前的這張臉,添了一句:“長得好看的人給的也不行。”
那小孩的臉瞬間不耷拉了,甚至還笑嘻嘻的。
黎盞想,哦,是個喜歡被誇好看的。
那小孩不由分說地把糖塞在了他的手裡:“我叫薛茶,現在我們認識了,不是陌生人了。糖是甜的,會讓我心裡開心點——希望同樣适用于你。”
然後轉身拉着一個紮着高馬尾的女人一起走了。
黎盞的第一想法是:這是我把他誇得太高興了?
第二想法是:自己媽媽要是還在,自己也能拉着她的手。
他抖着手剝開糖紙,把糖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甜的,還有點酸,草莓味的。
他含着糖,脫力般蹲在了地上。
古人說打仗的将士們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但是尋死這種事兒,這個“一”就已經足夠用完黎盞所有的勇氣了。
絕望像是個口沒紮緊的氣球,一點點洩了氣。
他嘴裡隻留下了甜,那點子酸全都順着喉管流進了心裡。他蹲在那個路口,眼淚像是關不緊的水龍頭,止不住地往下流。喉嚨裡的哽咽也再壓不住,他像是醫院裡最普通的家屬,号啕大哭起來。
後來的黎盞再也沒想過尋死,哪怕是黎健熙酒後的毆打,哪怕是那小後媽跟他抱怨日子的艱難,哪怕是他自己的日子如履薄冰。
那顆草莓味的糖像是一團棉花,軟軟地堵住了他心裡空蕩蕩的口子。
那天一點點陌生人的善意,聚成了一層柔軟的鋼甲。
黎盞想,也許他的生活很艱難,但是世界或許并不那麼糟。
日子一天天過去,黎盞越來越覺得,媽媽和妹妹說不定不是很希望他去找她們。
而那天那個男孩兒随口一句的自我介紹,也就就此烙印在他的心裡。
薛茶。
那是他和薛茶的初見。
初見,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