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魚兜兜轉轉,找不到方向,最後累了,走了幾分鐘看見一座湖,不大不小的湖,湖面平靜無波,兩旁站着幾棵柳樹,圍着一座涼亭。
這難道就是星湖?這座涼亭就是昨天孟栖躲雨的地方?
快要十一點半了,姜小魚心中蠢蠢欲動。現成的理由不是麼?既到了飯點,又迷了路,央求一個人來接,正大光明,否則他走到天黑,也不一定能順順利利找到孟家。到時候,他們發現有人不見了,得起亂子,全家出動,急哄哄地找,簡直浪費時間和人力。
姜小魚坐在湖邊的石墩上,在發短信與打電話之間糾結,好不容易有了選擇,卻突然發現他并沒有孟芳平的聯系方式。
這讓他一時呆愣起來。
他不僅沒有孟芳平的聯系方式,也沒有孟栖的,沒有孟叔叔的。姜小魚的一顆心墜至冷涼的湖底,他驚覺,他隻要走出孟家,就仿佛跟這姓孟的一家子斷絕了任何關系。
他跟他們的關系岌岌可危。
姜小魚隻能聯系媽媽,雖然她也不認路,沒關系,可以拜托孟芳平也好、孟栖也好、任何一個在孟家做事的人也好。
但他不肯。
他心裡憋着一股氣。
他不願意求助她。她嫁給了孟先生,别人要稱她一聲孟太太,他們是一家人。隻有他還是姜小魚。
姜小魚在湖邊坐了一會兒,出神地望着湖面,忽然見它泛起漣漪,一條條雨線在湖面上畫着圈圈。
姜小魚連忙躲進涼亭裡。
不一會兒,星湖煙雨朦胧,姜小魚暫時對雨讨厭起來,它加重了他孤立無援的感覺。
雨将好多聲音都掩蓋了起來,整個世界仿佛都冷清清的。
一道踩着雨水跑過來的聲音鑽入耳蝸,姜小魚擡起頭,想要看清是誰,心底不知不覺升起了期待。
但結果令人失望——這個人跟姜小魚同病相憐,也是來躲雨的。
他還牽着一條狗,狗比他機靈,跑得比他快,掙脫了繩索便一頭鑽進涼亭。它矮着身子扭着屁股,身心忘我地甩動毛發。
當時姜小魚想起了孟栖,警覺地早它一步甩毛時背過身。
後進涼亭的男人就慘了,直面邊牧犬的每一根毛發上的雨彈,簡直是沾了一身狗味。
他面上無奈,然後看向了姜小魚。
姜小魚淋了一點雨,頭發有點濕,特别是兩鬓,那幾縷頭發焦灼地黏在白皙的臉上。
“剛才貝雷有甩到你嗎?我替它向你道歉。”
姜小魚搖頭,對着一個陌生人不想說話。
他卻自我介紹起來:“我姓林,這是貝雷——我妹妹的狗,拜托我養幾天。”
貝雷很不給面子地低頭咬起牽引繩,很有自我管理意識地遠離陌生人,它跳上條凳,眺望着遠方。
姜小魚此時多愁善感,垂着眼,不願意回應。
但男人并不在意,他坐在貝雷身旁,用手指給貝雷梳毛,貝雷扭了扭屁股,見沒有甩開他的手,于是就不管了。
他看着姜小魚,“你好像有心事啊?”
姜小魚疑惑地歪頭看他。林先生五官很典雅,是古典美男子的長相,他留着及肩發,微卷,此時被雨打濕得略微淩亂,不顯頹廢,反而有些潇灑。他正看着姜小魚,目光柔和,姜小魚注意到他嘴角有顆痣。
姜小魚問他:“你對任何見到的人都很好奇嗎?”
他微笑道:“不,我隻對美好的人好奇。”
“美好的人,是指?”
“特指外表美麗的人。”
姜小魚心情并不好,憂愁地看着他說:“林先生,我剛成年不久,不要對我輸入自以為正确的觀點。”
林先生蓦地笑出了聲。
貝雷梳毛梳上了瘾,不滿他的戛然而止,轉頭拱了拱他的手。林先生繼續撫摸它的背,它才滿意的繼續惆怅地眺望遠方,也許,它在思念自己的主人。
林先生笑夠了說:“初次見面,我是用眼睛看人的。相處久了,我才能用心看人。所以……現在、如今、此刻,我雙眼可以看見的美好的人,就隻能是外表美麗的人。”
姜小魚想了想,或許林先生是對的。
他端詳林先生的外貌,引用林先生的話對他說:“我覺得你也是一個美好的人。”
林先生聞言,眼角笑出細紋。他的年齡比姜小魚大多了,三十歲的模樣,雖然有笑紋,卻不難看,另有一種成熟的魅力,笑起來如春風拂面。
姜小魚漸漸軟了态度,思及林先生剛剛自我介紹時,他沒有搭理,便端正态度說:“我姓姜,昨天才剛住進這裡的。”
“怪不得,我之前沒見過你,還以為我記憶力退步了呢。”
林先生說着看向亭外的雨,雨漸漸大了,比昨天剛猛,昨天是線,今天是針。
“很少有時間能靜下來聽一聽雨的聲音了。”他歎道,成年之後要煩惱的事情太多了。
姜小魚繼續望着雨幕,希望能看見一把黑傘。
條凳上的金毛犬忽然哼哼起來,跳下來蹭着林先生的腿。
林先生彎下腰,伸手往它肚子一摸,“看樣子是餓了。”
又看了眼腕表,他擡起頭說:“快十二點了,雨愈下愈大,你怎麼回去?有人來接你嗎?”
姜小魚搖搖頭,輕聲說:“我現在不想回去。”
“看樣子,這與你的心事有關。”林先生沒有再多問,他看了眼手機,牽起狗繩,對姜小魚道:“我家司機快到了,要跟我回家吃一頓熱乎的飯菜嗎?”
他微微笑着,從容而鎮定。
姜小魚的視線遊移不定,竟不敢對上他的目光。
林先生歎氣:“你不跟我走是對的,有警惕心很好,萬一我是壞人呢?”
姜小魚垂下眼,他看見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正輕輕地揪着短褲上冒出來的線頭。
在司機來接林先生的路上,姜小魚發了條短信給媽媽,告訴她,他不回去吃午飯了。
姜女士追問原因,并問姜小魚在哪裡,是不是因為雨大,沒法回家?
姜小魚隻告訴她不想回去。至于他在哪裡,并不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