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海岸邊,塔齊歐面向維克多,雙手捧着馴鹿皮靴。“這鞋還給你。”
“你留着穿吧,阿秋。咱想要是巴維爾在,估計也會是這個意思。”
老人目光黯淡,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幾歲。
塔齊歐慢慢放下手。
有那麼一刻,他心裡很難受,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昨天這個時候,巴維爾死了,莫裡斯卷着被撐破的衣裳跑了,隻留下兩個痛失至親的人類,和一個沒有親人的他。全族人帶着巴維爾的屍體在莫裡斯家門口守了一整夜,沒人知道肇事者在哪兒。到最後,維克多默默扛起他的兒子,繞過人群,獨自走了很遠……
“對不起。”
他将那句一直萦繞在他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不說這些了,一路珍重。”維克多嘟哝着,眼睛往上望,好像在尋找想象中的天國階梯,“好阿秋,記住,你的命比之前更金貴了——要帶上咱巴維爾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老人臉上堆着黃黑的色斑,還是看得出面色發白了。“跟咱說實話,”他把手放在塔齊歐的胳膊上,幹枯的嘴唇痛苦地抽搐着,“你到底是誰?”
“塔齊歐。”
他生硬而清晰地說。
塔齊歐知道,他現在站在這裡,帶着的不止是巴維爾那一份。他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起火的船身和那高達二十米的巨型海浪。
如果沒有這些,想必這個男孩兒此刻會在科孚島幫媽媽擺攤賣無花果,然後用褲兜裡的那幾枚銀便士為自己買一頂漁夫帽。
他踏上橡木小船——巴維爾自己的漁船。海面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冰塊,他回頭沖維克多招了招手,轉身用船槳撥開冰塊,向更遠處駛去。
塔齊歐孤獨地漂泊在海上。
春日黃昏散發着木香味的幹淨空氣裡,有什麼東西讓他恢複了逸緻和對未來的信心。他不貪戀自己經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盡管或多或少會在某一時刻留下遺憾。
比如……
莫裡斯。
從事故發生到現在,他連他的影子都沒看到。于是一連串問題接踵而至:
他到底是不是人類?
他為什麼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敵意?
他在哪兒?
他如今怎樣?
他們以後,還會見面嗎?
小船身後的海面漸漸暗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沿着艉闆遊動的黑影探出水面,悄無聲息地爬到他身邊。塔齊歐感到後面一沉,猛地回頭,是他正在惦念的那個遺憾。
“别怕,我不殺你……”莫裡斯喘着氣說,“我隻是在水裡待得太久,再不上來我就淹死了。”
塔齊歐睨視他,像看一頭兇猛又惡心的野獸。但見這頭野獸甩了甩身上的水解釋道:“昨天晚上……你知道,我回去換完衣裳後就沒敢再停留。為了不被他們抓住,我索性躲在族長家附近。我聽說你要離開,就提前幾分鐘來這裡等你。”
“等我?”
“因為我想弄清楚一件事,”莫裡斯擡起美麗動人的眼睛望着他說,“你究竟做了什麼能讓巴維爾在危難關頭舍身救你?在我印象中,他排斥一切外來人員。”
“沒有,我什麼都沒做。”
“可是他叫出了你的名字。他連和他在一起生活十幾年族人的名字都分不清,卻唯獨記住了你的名字——塔齊歐。”莫裡斯坐起來,蒼白的臉湊到他面前。
“或許我的名字不難記。”塔齊歐道,臉有點兒紅了。“你記住了我的名字,我也沒對你做什麼。”
小夥子搖搖頭說:“我覺得他肯定是中了你的蠱咒。你是異種,人類外表不過是你殘害生靈的重要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