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齊歐哭了。
他來到人類面前,将手貼在那兩片靜止不動的嘴唇上。寒冰迅速蔓延,從手指到胳膊。“莫裡斯,”塔齊歐莞爾一笑說,“我們……好像回不去了。”
冰晶竊走了他唇上的紅玫瑰,連同心跳、脈搏,以及那沉澱已久未能得到釋放的愛意。
不知過了多久,碎冰接連回升,夾雜着動物的殘肢。
塔齊歐和莫裡斯在水中靜靜搖曳,活像兩具生物标本。而當冰梯斷裂,這副連在一起的标本也學着其他冰塊浮出水面。
遺憾的是,他們并沒有因為接觸到外界的冷空氣而起死回生。标本在冰山與洞穴間徙倚,海風逐漸模糊了他們的容顔。
黑暗、嚴寒,和那陰風怒号下的寂靜,是神明用以掩護寶藏的手段——因為這裡儲存了地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冰川。然而,倘若哪天神明動怒,冰蓋消融,那麼這顆星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城市都将成為海洋生物的新主題樂園。
忽然,他們相連空隙的水面鼓起了個包,從中探出一隻腦袋。哦!是先前失散的小企鵝——在它身後,是一大批完成捕食、結伴回家的成年雌性帝企鵝。
它們相繼推動這一對标本,向南極大陸前進,它們的伴侶還在岸上哺育孩子。企鵝爸爸快要餓瘋了。
九個小時後,塔齊歐和莫裡斯被推上一座島嶼。凜風将他們打造成一個不規則形狀的雪塊,數十萬隻企鵝在這片陸地上抱團取暖。
看到伴侶歸來,雄企鵝開心得連蹦帶跳。在風雪的沙沙聲和家屬的嘟嘟聲中,企鵝媽媽們躍過标本雪塊,将肚子裡消化了一半的小魚喂給自己素未謀面的孩子。
等企鵝們轉過頭,雪塊已經不見了。
小企鵝揚起腦袋——标本被吹到百米開外高空,那高度足以令墜落的人類粉身碎骨。
但暴風似乎并沒有打算給雪塊落地的機會。他們撞上冰川,沿着大自然的紋理滑行,然後砸進冰面,水下是一片更大的雪峰。
接下來的這十天,疾風與雪水更替,将他們從黑夜卷入白晝。他們闖進本不屬于這顆星球的神秘世界并滞留于此,沒有企鵝敢踏足這裡——因為在他們身下,是恐怖的内陸,是地球的盡頭。
風不再是風,而是紛至沓來的尖刀與利刃。
纏裹他們的冰雪被一層一層地削去。等塔齊歐睜開眼睛,他的肢體已然沒有半分知覺了。修複的速度遠遠跟不上災難的侵襲,他隻能眼巴巴地看着人類的皮膚由紅、到黑,再到糜爛。
“莫裡斯……”
他試圖擡起粘在地上的右手。
咔嚓一聲——腕骨斷裂。
塔齊歐雙眼緊閉,難過得幾乎要放聲大哭。可他不敢掉眼淚,這時候哭泣是會被凍掉眼珠子的;他也不敢再睜眼,他的眼皮已經爛掉了。
漆黑,隻有漆黑。
除了漆黑,别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