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看見陳慕站在窗邊,他回頭,說不該帶我去醫院,溫聲道歉,以及微笑。
他還在教我時是會向學生微笑的,但大多愛伴着幾句調皮的怼人話。我不知道從昨天起發生了一個巨大的轉變,我說沒關系,他沒有應答。
育兒所的工作唯一能有波瀾的是我所監管的第八十一号長出三隻手,在圓形液體包裹中的崎岖臉上,裂開一排牙齒。
上報情況,緊急開會,一群老頭子叽裡呱啦,我在會議本上畫了個小人噴火圖,最後聽到了八十一号被銷毀的決定。無所謂,我迅速交接給下層的處理人,在提示音中,資料更疊為第一百零六号,尚在孕育期。
很小的一團,不用費什麼心思,在沒得到它父母的相關信息前,它将一直處于孕育期。說起來,基地這一年的出生率下降很多,老頭們激烈讨論時認為是黎城主的鍋。
“現在的人有消費力就去亂搞,又能快活又不用負責任,比協議關系好百倍,你說,能不下降嗎?”
“你咋不說養孩子養五十年的時間成本太長呢?幹脆統一養,讓他們隻負責生就好啦!”
“要我說還是四區人的問題,一區二區是基地的大腦和心髒,人少又金貴,四區人多又是低智群體,生育任務本來就該他們擔着,更何況現在又不要他們自個兒生,出個基因就好啦!甯願在四區搭夥擠一輩子,也不願簽個協議去條件好的三區,這不傻嗎!養孩子有什麼難的?活在基地裡就得為基地做奉獻不是?”
“唉,都沒吃過當年逃難的苦,都變成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了!”
憤慨之餘,有人拿袖子抹淚,一個比較年輕的孵化員想插入話題,說道。
“是啊,這些人太自私了,搞得我們這裡沒有嬰兒出生,上面竟要削減我們的職位!真是太自私了!”
我聽不慣會議室裡的吵鬧,起身離開後回到工作的地方。常規的檢查難不倒一百零六号,它很活躍,從上翻騰到下,像個生命,是的,在沒有人類基因注入前,它還不能被稱為生命。
砰!小家夥撞到了管壁,看了眼跟着起伏的數值,我在記錄儀上向後台輸送一條請求。随後,平闆上跳出确認,淡奶般的液體從上方的管内渾入營養液中,四處亂飛的小家夥遇到這玩意往後退避,卻擋不住混為一體的四周,終于,它安靜了,此時的數值,回歸正常。
無趣,我每日的工作之一。
突然開始盼着其他雜七雜八的檢查快點結束,甚至不想工作了。這大抵因為陳慕,我在想今晚他會不會回來,我能不能見到他。可見到他怎樣,不見到又怎樣,有睡眠障礙的是我,并不是他。
叮鈴!
今晚回三區嗎?是陳慕發來的消息。
糾結“好”和“嗯”半天,我選中了“回”字。沒有什麼原因,他怎麼問我就怎麼答而已。
時間是一味良藥,它決定了我不可能一直讨厭陳慕,也讓我出生後十七年的孤獨生活并不可牢。我不還是抛棄四區了麼,在那些老頭子貶斥四區時,我的内心毫無波瀾。
波瀾,現在能讓我有很大波瀾的,是陳慕,是這個家夥一見面就要譏諷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