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初八是個吉日,該給姝兒名分了。”
他那溫柔的神情是她從未得到過的。商芷的手指緊緊攥住酒壺,指節泛白。
“啪——”
玻璃酒壺砸在青石闆上,瓊漿玉液濺濕了她的繡鞋。東轲姝受驚般往江樓月懷裡躲去,那雙小鹿般的眼睛在轉向她時卻閃過一絲得意。
“樂昌公主殿下!”江樓月的聲音裹着寒意傳來。
商芷轉身就跑,猩紅鬥篷在風雪中翻飛。回廊仿佛沒有盡頭,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這個稱呼像刀子紮進心裡。
隻有在震怒時,他才會用這個中原賜予的封号喚她。
“公主!”玉露和蘭煙氣喘籲籲地追上來扶住她。蘭煙湊到她耳邊低語:“奴婢剛打聽到,那東轲姝是東轲伊的親妹妹。當年王上在大宏為質時,是他極力促成王上回樓蘭,并助力王上奪得王位。”
“都出去!”她扯下被雪水浸濕的猩紅鬥篷甩在地上。
玉露剛想上前,被蘭煙一把拉住。二人對視片刻,默默退到屏風外側。透過紗屏,她們看見公主踉跄着撲向梳妝台,鎏金首飾盒被掃落在地,珍珠項鍊斷開,瑩白的珠子滾了滿地。
“王妃從沒這樣失态過……”蘭煙絞着帕子低語。
内室裡,商芷盯着銅鏡中自己泛紅的眼眶。她抓起胭脂盒砸向窗棂,随着一聲清脆的聲響,琉璃窗破了個洞,寒風裹着碎雪灌進來。
“憑什麼……”她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妝台上放着的和親诏書刺得眼睛生疼,那上面“永結秦晉之好”六個字此刻看來如此可笑。
外間突然傳來玉露的驚叫:“殿下您的手!”
商芷這才發現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時折斷了兩根,血珠正從月牙形的傷口滲出。她竟感覺不到疼,隻覺得心口像被冰錐捅了個對穿。
翌日清晨的霜花還未在窗棂上化盡,青鸾門外就響起了急促的叩門聲。玉露端着銅盆的手一抖,溫水濺濕了裙角。
“誰這麼沒規矩?”蘭煙蹙着眉拉開殿門,迎面撞上阿卓那張敷着厚粉的臉。東轲姝的貼身侍女身後跟着四個粗使婆子,陣仗大得像是來抄宮。
“奉我家夫人之命,請王妃娘娘移步雪山冰湖。”阿卓草草行了個禮,腕上的銀镯叮當作響,“山神與月神需得王上與王妃共同祈福才能請動,這是樓蘭百年規矩。”
玉露“啪”地摔下手中巾帕:“放肆!王妃這幾日染了風寒,去那麼冷的雪山腳下,出了事你們誰擔待得起!”
“我們殿下金尊玉貴,可不是你們這些沙堆裡的女人能比的。”蘭煙斜睨一眼諷刺道。
“王上說處理完正事也會過去。”阿卓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枚羊脂玉佩,邊緣沾着嫣紅的胭脂,“您看,這是王上親手交給夫人的信物。”
内室的月影紗帳猛地晃動。商芷赤足地毯上,透過縫隙看見那枚她再熟悉不過的蟠龍玉佩。去年江樓月生辰時,她親手系上的墨綠色穗子還在玉佩下方搖晃。
蘭煙氣得渾身發抖:“誰知道這玉佩是不是你們……”
“蘭煙。”商芷掀簾而出,打斷侍女未說完的話,“更衣。”
玉露急得去攔:“那雪山腳下寒徹骨髓,現下該靜養,當真不宜去那兒。”
“本宮倒要看看,樓蘭有什麼樣的神靈。”商芷撫過妝台上積灰的螺子黛,突然狠狠折斷在掌心,黑灰簌簌落進鎏金痰盂。
阿卓得意地瞥向蘭煙:“王上還說了,王妃若實在不願來……”
“備轎。”商芷打斷她。
更衣時玉露的手一直在抖,“殿下,您金尊玉貴,實在犯不着跟那些人動氣。”
商芷按住玉露發抖的手。銅鏡裡,她看見自己蒼白的面色,突然擡手抹了豔麗的胭脂上去。既然要演這場戲,總要妝容齊整才不辜負觀衆。
轎辇經過雪山腳下的湖泊時,蘭煙突然撲到轎窗前:“殿下,這裡偏僻難行,還是回去吧!”
玉露死死攥住轎簾,阻隔着簾外冷風。
“不過女人家的争風吃醋,有什麼可怕的?”
商芷掀了簾子下轎,看見東轲姝披着狼皮大氅,在冰湖旁盈盈下拜:“請王妃見證,這是樓蘭最神聖的雪山和最純淨的湖泊。王上說我的封号要加‘月’字,從此我就是東轲姝月,與王上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