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放下茶盞,“當然,若大人覺得丞相府的文書一職更貼合心意,今日之事便可當作從未發生。”
“殿下!”周司辰突然重重叩首,額頭抵在冰冷的青磚上,“老臣……老臣願重推紫微鬥數!”
商芷凝視着老臣花白的發髻,忽然壓低聲音:“九年前的重陽節,丞相公子縱馬将令郎撞下馬背時,曾說‘瘸犬也配談兵’?”
周司辰渾身一震,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刻骨的恨意。
“本宮不要你作假。”商芷将一枚銅錢按在星圖的天璇位,銅錢上“永和通寶”的字樣清晰可見,“隻要一個秉公直斷的機會。”
老星官盯着那枚泛着青鏽的銅錢——正是當年他送給幼子的開蒙禮物。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佝偻的背脊:“三日後的大朝議,欽天監會呈報‘熒惑守心’之象。”他聲音嘶啞,“隻是丞相若問起犬子……”
“令郎明日便會啟程前往洛府别院養病。”商芷撫平袖口褶皺,“想來洛将軍定會好生照拂。”
當周司辰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沈纖雲從屏風後轉出:“殿下如何知曉周家舊事?”
商芷望向窗外紛飛的雪花,腕間玉镯的裂痕在燭光下格外刺目:“這朝堂之上,終究還有風骨尚存不畏強權之人。”
冬日的陽光稀薄地透過雲層,灑在覆着薄霜的宮牆上,檐角的銅鈴在寒風中發出清冷的聲響,朱漆廊柱下的積雪映着暖光。
商芷執筆的手腕懸在宣紙上方,狼毫尖一滴墨汁将落未落。畫中的雪山湖泊沒有半分生氣,像極了這深宮裡凝固的時光。
“殿下畫了一上午了。”玉露捧着暖爐過來,将窗棂推開一條縫,“禦花園的梅花開得正好,不如去散散心?”
商芷擱下筆,墨滴在湖心暈開一團污漬:“冬日的枯枝殘荷,有什麼好看。”
蘭煙正收拾顔料,聞言抿嘴一笑:“風景沒有好看的,倒是有對才子佳人,值得人冒着風霜前去一觀。”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方才奴婢去取朱砂時,看見廣平王殿下往梅林去了。”
雪後的禦花園銀裝素裹。商芷踩着咯吱作響的積雪轉過假山,遠遠看見梅樹下立着兩道身影。商弦羿今日着了件朱紅色蟒袍,肩頭落了幾瓣紅梅,正低頭對沈纖雲說着什麼。他手中拿着一封信箋,沈纖雲接過去時,指尖微微發抖。
“想不到長升的字……竟已這般工整了。”沈纖雲的聲音帶着哽咽。她撫過信紙上的字迹,眼淚砸在“阿姐親啟”四個字上,暈開一片水痕。
商弦羿從袖中取出帕子遞過去:“沈小公子很是用功,教習先生誇他天資聰穎。”
假山後偷看的商芷挑了挑眉。皇兄向來覺得姑娘們煩人得很,此刻竟親自跑來安慰人了。
“王爺大恩……”沈纖雲正要行禮,被商弦羿虛扶住手臂。
“不必如此。”他聲音放得很輕,“我已将人接到京郊别院,待開春便帶你去見。”頓了頓,又道,“等他再過些時日,武藝精進些,可入本王管轄的金鱗衛。”
沈纖雲猛地擡頭,眼中還噙着淚:“王爺從邊關軍營将長升帶回,已是感激不盡。又如何再奢望他加入金鱗衛。”她攥緊信紙,“家父獲罪時幼弟還未滿三歲,如今能活着回來已是萬幸……”聲音漸低,“我隻盼他平安度日,不敢再有奢望。”
一陣寒風掠過,枝頭積雪簌簌而落。商弦羿擡手擋在沈纖雲發頂,深紅的錦袖頓時洇開一片深色水痕:“沈大人當年含冤而死,此樁冤案,本王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沈家一個清白。”
“王爺!”"沈纖雲急退半步,繡鞋陷入松軟的雪中。她屈膝行禮時,鬓邊一支素銀簪子微微晃動,在陽光下劃出細碎的銀芒,“您冒險将家弟從邊關接回,已是沈家的大恩人,于公于私都希望王爺平安順遂。”
她聲音發顫,呼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寒風裡,“如今您初得聖眷,萬不可為陳年舊案失了聖心。”
商弦羿指尖拈起她肩上落的一片梅花:“沒有萬全之策,本王當然不會貿然行事。”
跟在自己王爺身後的程安上前一步,靴底碾碎了幾片落梅。他壓低聲音道:“沈姑娘難道還不明白?這滿朝文武,唯有我家殿下能替令尊翻案。”他眼角瞥向伽藍寺的方向,嗤笑一聲,“那位周大人一早削發避世如今躲在寺廟裡誦經念佛,連頭都不敢露。您難道要為這樣的懦夫,辜負廣平王殿下的一片真心?”
沈纖雲身子晃了晃,手中的信箋被攥出深深的褶皺。她擡頭時,躲在一旁的商芷清楚地看見她眼底破碎的光。
“程安。”商弦羿突然冷聲喝止,“退下。”
程安不甘心地閉了嘴,退後時故意踩斷一根枯枝,發出刺耳的“咔嚓”聲。
商弦羿解下自己的墨狐大氅,輕輕披在沈纖雲肩上:“有些事,你不必現在回答本王。”他指尖拂過她發間将落未落的梅花瓣,聲音輕得隻有他們三人能聽見,“等開春帶你去見令弟時,你再告訴本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