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芷躲在假山後,看着沈纖雲單薄的背影在梅林裡微微發抖。那件過大的墨狐氅衣裹着她,像一團化不開的夜色。她忽然想起去年上元節,明鏡大師站在滿城燈火裡,對沈纖雲說的那句偈語:“紅塵萬丈,不過執念一場。”
“走吧,回去。”商芷低聲對兩個侍女道。
“殿下,要不要喊上纖雲,她一個人在那……”蘭煙回頭望着林中那抹身影,小聲問詢。
商芷搖頭,“讓她自己靜一靜。”
玉露捧着鎏金手爐,指尖輕輕撥弄着爐蓋上的小孔,讓裡頭的沉水香透出一縷青煙,“奴婢瞧着,纖雲姑娘對廣平王殿下未必無意。”她壓低聲音,“隻是她心裡裝着明鏡大師,這才将廣平王殿下拒之門外。”
“明鏡大師?”聞言嗤笑一聲,“那位削發後可是在佛前立過誓的,今生都不會還俗。要我說,廣平王殿下待纖雲姑娘這般用心,連她幼弟都從邊關接回來了,這般深情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風過,吹得檐下的鐵馬叮咚作響。
殿中碳火正旺,隔開了室外的陰寒。
蘭煙關好房門,繼續道,“纖雲每次去大相國寺上香,總要在大雄寶殿多待半個時辰。之前城郊軍火庫炸毀後,纖雲救治完傷員,陪着明鏡大師跪在室外的暴雨中,說要同他一起在佛像之下恕罪。”
商芷低頭看着瓶中那人折來的紅梅,這世上最折磨人的,不是愛而不得,而是明知不該愛,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就像她知道江樓月滿心算計,卻還是會為他腹間的傷心疼;就像明鏡大師明知紅塵萬丈,卻還是會在纖雲跪拜時,悄悄為她多念一段平安經。
玉露撥弄着鎏金香爐裡的灰燼,突然“啪”地合上爐蓋:“奴婢真該去伽藍寺問問那明鏡大師!”她氣鼓鼓地扯着帕子,“若是肯還俗入朝,咱們還能多一分助力;若是執意青燈古佛了卻殘生。”她将帕子擰成一團,“就别在京城礙眼,平白耽誤纖雲的好姻緣!”
商芷記得當年周硯聲高中榜眼時寫的《治國十策》,字迹清峻如松,父皇贊不絕口,說周家嫡子是國之棟梁。
“世事無常。”她輕歎一聲,“當年鄭大人與他這位門生在朝中風頭無兩,如今一個歸隐青城,一個遁入空門。”
她的目光轉投向窗外的殘荷,“懷沛若帶着鄭大人的親筆書信回來,就讓他歇息一日,再送去伽藍寺,親手交到明鏡手裡。”
蘭煙捧着茶進來,聞言蹙眉:“殿下,若懷沛空手而歸?”
“那就仿一封鄭大人的親筆信。”商芷指尖輕撫過暗匣中的絹布圖紙,天光透過窗棂,将紙上畫着的玉螢紋路映得清晰可見。
“去琮琳閣。”她将圖紙遞給蘭煙,聲音極輕,“讓那裡的師傅照這個仿制一枚。”指尖點在龍睛位置,“通體白玉,尾部要用百越進貢的翡翠。”
蘭煙接過圖紙。
商芷提筆在綻開的宣紙上寫道:
螭龍盤玉隐寒芒,半枚染血半枚霜。
一點熒光争日月,千年冷魄寄行藏。
螢火雖微能照夜,星輝縱淡可破蒼。
縱使蒙塵終不悔,心燈自照水雲長。
“若琮琳閣先制出玉螢。”她擡眸看向正在研墨的蘭煙,“就不必等懷沛回來。”指尖在螭龍紋路上劃過,“讓皇兄派心腹持玉螢去伽藍寺。”
沈纖雲捧着茶進來,聞言一頓,茶水瞬間灑出燙紅了手,“硯聲他性子倔強,一旦認定就絕不回頭,恐怕他……”
“周大人當年出家是對家國朝堂心如死灰。”商芷讓玉露從書匣取出一卷赈災實錄,畫滿批注的糧冊、親手繪的災民安置圖,邊角還沾着泥漬。
沈纖雲放下茶盞從袖中抽出一本棕皮冊子,“昨夜奴婢整理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