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被她的反應吓到,商靜轉念一想,還以為眼前人是突然介意起了身上的那項污名,遂一臉認真地湊近她,“要我跟你大哥做些什麼嗎?”
此刻墨如初已是一掃愁容,甚至開始自言自語,“我怎麼就忘了她,如今滿府上下,最希望我落選的,除了我自己,就屬她了。”真是越想越有道理,以至于她當即斷了商靜想做些什麼的念頭,“讓她去,她要是真能辦成,我倒是要謝謝她。”
先自家夫人一步反應過來的墨然安卻直覺不妥,“可這到底于你的聲名有礙。”聽其話中之意,想來是極不贊同的。
可墨如初卻全沒有這方面的擔憂,輕搖了搖頭,眼中俱是堅定,“左右這污名我也背了這麼多年,洗不清了。若是能在今次的事情上派上用場,倒也不枉我忍了這麼些年……”今上若是要重新平衡朝局,就需好生掂量東宮那三個位置人選的分量,眼下逃是逃不過了,畢竟,連病秧子的名頭都已不好使,那就隻能希望,本朝的禦史言官們,莫叫她失望。
雖是慢了一拍,但商靜好歹算是反應了過來,不過,她此時的關注點反而從事件本身轉移到了墨如初明顯氣色不佳的那張臉上,“瞧你現在這副弱柳扶風的憔悴樣兒,雖是我見猶憐,但也着實讓人不忍久視。”說着,端起一旁已然溫卻的那碗濃黑苦藥,就給遞了過去,“呐,快喝。”
望着那張藥液倒映下的臉,墨如初也覺得,自己如今這模樣确實太過弱不禁風了些,遂擡手将之接過,轉而緩緩悶落喉口……藥液的澀苦在舌根處不斷泛開,她心下不止不覺愁苦,反而陰霾盡去,想着就這樣來一碗喝一碗好生養着,希望在塵埃落定前,自己就能下床走動。
一手接回藥碗,順帶着看了看連藥渣都不剩的碗底,商靜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不枉她親自熬了兩個時辰的藥,順手将之擱到一邊,再擡指勾起眼前人的下巴,這左瞧瞧右看看之後,終是丢出了一句評語,“都說女子德言容功,你嘛,也就一張臉。”
剛起的好心情就這樣被破壞了,“大哥,把她給我拎出去。”話間,借着喝完藥後稍有恢複的氣力,墨如初慢揮開對方的手。
這下商靜可算是來勁兒了,“小初,你這就過分了啊!我好歹也是你半個救命恩人,初三那日,要不是我同你哥及時趕到,你這條小命焉能保全下?更莫說,我還衣不解帶照顧了你這麼些天,如今,你竟還嫌棄上我了,我容易嗎我?”
早對她這套習以為常,墨如初閉了閉眼,最後,還是一旁的墨然安因着對這樣的自家媳婦兒不甚适應,以至于握拳輕咳了兩嗓,“靜兒,戲過了啊!”
揚起一臉詫異之色,商靜甚是無辜地眨了眨眼,“是嗎?”看來,還得再練練。
其後,夫妻倆眼看着墨如初在藥力的驅使下入了眠,方才出得門去。而待到步至院門口,商靜卻是一改之前的笑鬧,探手拉住墨然安的一方衣袖,面上浮起憂色,“你說,小初會不會已經知道了?”
“……不好說。”稍走在前頭的墨然安應聲駐足,一時間,也是無從判定。
沒能從身前人處得到确切的答案,商靜覆眸,“可她醒來這麼多日,也沒見她有什麼異樣,不像是已經知道的樣子。”
同樣是心疼自家小妹,眼下墨然安雖給不出個準确的判斷,但他知道,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遂轉過身反牽起商靜的手,“不管小初知不知道,我們都不能先提起,明白嗎?”
商靜颔首。
“好了,我們回房吧!這些日子你每日守着小初,眼看着都快隻剩把骨頭架子了。”
哪個女子受得了夫婿這話,不過一個轉眼,商靜眉峰一冷,話聲涼涼,“你嫌棄了?”
哄人的話,墨然安那也是張嘴就來,“哪能呀,你什麼樣我都喜歡。”
……
……
雖說早前商靜對墨如初說的大多是玩笑話,但那句德言容功倒是說得對極。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麼,人總歸是要向前看。現今,太子選妃既已被提上日程,衆朝臣家的閨閣千金們那也是翹首以盼,而她們中但凡是入了初選的,自也都是人間好顔色。
所謂初選,乃是由衆官員各自呈遞家中适齡女子畫像至禮部,再由禮部從中選出四十人。自然,身有重疾亦或缺陷者,按例不可上報。若有謊報或是欺瞞者,當即革職查辦,不論緣由。遂而,這看似最易動上手腳的第一層,反而最是貨真價實。畢竟,這可是連讓畫師在下筆時稍加潤飾都會被當成弄虛作假的首關。
初選結果一出,一時間,京城上下熱鬧非凡,聲浪更是壓過了早先太子提出降等襲爵時引發的那場滔天議論。
就在這樣的聲浪中,餘下的入選者呈上庚帖,合八字後再去一批。
兩輪擇選過後還未被劃去名字的,總計也不過一二十人。此時,再自宮中挑出三位與各方皆無利益勾連的高階女官,三人同往,挨個府邸核查入選者品性德行、口齒言談。當此過程中,若發現有媚态橫生、舉止輕浮且無大家風範者,一律略去。經此,又去大半。
最後一項為女紅,明明是最後一關,考的反而是再平常不過的一項。想來,也是重在相夫教子之意。為人妻者,若是連最末等的女紅都過不了關,将來有何面目立于太子身側,又如何為太子生兒育女綿延子嗣?
就這樣由初選一直到終選,最後也就餘下寥寥幾人而已。而即便此中章程已是簡而又簡,也還是耗上了兩月有餘。意即,此次擇選,由正月二十二日始,一直延伸至四月初方才作結。
其間,除了恰逢太子三月弱冠生辰,稍有耽擱之外,其餘的時候,倒也無風無浪,乃至于最後的結果,也是頗有些看頭,甚至讓人眼皮一跳,可細細想來,卻也在情理之中。
一同入選的共計四人:右相嫡女墨如初,左相嫡次女季晚淩,兵部尚書長女方倩茹,刑部尚書獨女李涵霜。
一下子,所有的議論聲都聚集在了這四人身上,首當其沖便是墨如初。
對于京城的老百姓來說,右相家的這位嬌娥,這些年可謂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以至于京中少有人見過她的樣子。其幼年時甚還做下過那等歹毒之事,竟也入了選,想必其中,定有太多不可與外人道之秘。
不過,這事若問墨如初本人,她反倒是最糊塗的那一個。隻因,此次擇選,她全程未見上任何人,不管是畫師,還是宮中那三名女官。單是畫像還好說,可,也不知她家父親是做了些什麼,才讓她這個跟那三位女官連個照面都沒打上的重傷之人,就這麼躺着入了選。又或者,是那三位女官出宮前,便已由什麼人打過了招呼,亦未可知。左右,她連那三人半片衣角都沒見上。
可若要回過來問京城的百姓,他們卻隻記得,大魏宣平十年,有一樁事曾被鬧得很大,幾乎到了街頭巷尾都在傳的程度。那便是,右相家的側夫人遭府中嫡女碰撞之後産子。
這說法剛出來的時候,連右相都沒有說什麼,其後也未得澄清,想來,該是真的。退一萬步講,即便這事沒有實證,不好拿出來說,但病秧子那事兒,可是千真萬确。不然,當年兩位公主選伴讀時,右相家的這位也不會稱了病。
憶及六年前陛下為長樂、成安兩位公主挑選伴讀的時候,那熱鬧的場面,較之今日,亦是絲毫不遜色。當時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看得出來,這哪裡是在給兩位公主選伴讀,分明,是在給太子提早選妃。
故而,那緊接在墨如初後面的兩人能一路暢通無阻走到最後,他們倒也毫不意外。想必,這兩位作為長樂公主伴讀的那些年裡,同太子即便沒什麼大的牽扯,也應是打過不少照面的,多少占了先機。
至于這最後一位,大抵是沾了右相府的光,畢竟,右相的那位側室正巧就是尚書府這位嬌蠻小姐的姑母。當然,若說墨相深知自家閨女是個病秧子,怕不得太子歡心,遂扶了一把側夫人母家的閨女,這兩人一起,也好攏住太子的心,倒也不是不可能。
而今,既然人選都已經出來了,再多談論也是無用,還是将目光放在最終結果上為好。
四人入選,可東宮那裡滿打滿算也就三個位置,換言之,此番,得要有一人先出局方有後話。
就是不知,這回被架到火上烤的,會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