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學時陳春香總是喜歡讓她穿一件很小的高領毛衣,她告訴陳春香穿不上,衣服小了,她長高了,可陳春香不聽,手上用足力氣往下扯。毛線材質粗糙刮得她臉疼,耳朵也疼。
陳春香才不管,她說,你才多大年紀就要漂亮了,我們小時候家裡窮,一件衣服要穿好幾年,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最後毛衣總算是穿進去了,袖口短,大身也短,特别是領口勒到她想吐。
那兩年每次穿這件毛衣坐在教室裡上課,她都會用手扯着領口,想要把領口扯松,最好能完全失去彈力。冬天手太冷了,手指頭碰到脖子上的皮膚後就會渾身打冷顫,可她沒辦法。
同桌也是個女生,看她這樣奇怪的樣子就問她怎麼了?陳宥甯沒有說實話,撒謊說自己吃了不幹淨的東西有點反胃。
哈哈,她也有自尊心啊。
有一天同學欺負她,把水潑在她身上,校服濕透了,同學把她的校服扯掉露出裡面那件又小又醜的毛衣。她們笑她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就連乞丐也不會穿這樣的衣服。
那是陳宥甯第一次覺得陳春香很過分,她讨厭陳春香,那天回家她朝着陳春香的水杯裡吐了口水。
算是壞人嗎?會遭報應嗎?
陳宥甯不知道。
餃子包完了,她端進廚房放在案闆上,手上都是白白的面粉,她打開水龍頭用熱水洗手,水嘩啦啦地流,她突然又想起崔峋,過年了,好想請他吃餃子啊,吃她親手包的餃子。
他說過不會做飯,她會做,會做很多菜,這對他來說會是一個吸引點嗎?
陳宥甯擰緊水龍頭,用毛巾擦幹手上的水,她靠在牆上正在發愣時聽見崔懷清在客廳裡打電話。
他說:“要過來吃飯嗎?我來接你。”
陳宥甯屏住呼吸,用自己全部的集中力去聽手機對面傳來的聲音,崔懷清年紀大了,音量調得很高。
對面是個少年聲線。
“我自己打車過來。”
是崔峋,一定是崔峋,不會錯的。
陳宥甯站在原地,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縫間還是潮濕的,她攥攥拳頭想要壓制住自己的情緒。
今年過年可以和崔峋在一起。
一起吃晚飯,一起看春晚,一起看煙花,一起守歲。要做的事情好多好多啊。
她咬着唇,慌亂地跑上樓,門一關,她有些無措地在房間裡找衣服,最後選了件鵝黃色的羽絨服換上,腰間還系有一根蝴蝶結腰帶。本來打算戴個發卡的,但是拿在頭發上比劃了兩下,好高調,不像她的風格,最後隻是用梳子簡單梳理了一下。
忙完一切後,浮躁的心依舊沒有平穩下來。
她又把被子散開,努力回想着軍訓時教官是怎麼教的豆腐塊,還不夠,書桌上要保持整潔,地上不能有頭發,她又跑進衛生間拿着拖把裡裡外外拖了一遍,隔了好一會還是沒能完全平靜,她強迫自己坐在書桌旁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風景。
很快,院外來了一輛出租車,輪胎劃過地面發出的摩擦聲打亂了陳宥甯的思緒,她站起身将窗戶開了條縫隙,然後躲在窗簾後面看着。
崔峋背着書包站在後備箱那,手上正拎着行李箱往下卸貨,司機在幫他一起往外搬,好幾箱水果,牛奶什麼的。
崔懷清從院子裡出來,笑臉相迎,說:“來就來,買什麼東西。”
崔峋笑道:“拜年不空手。”
他戴了頂黑色鴨舌帽,穿一身黑,從陳宥甯的角度看過去看不清臉,可她還是呼吸遲鈍了幾秒,他好像永遠能讓人有新鮮感,百看不厭。
“崔峋。”陳清雅也迎上前。
“伯母好。”
“聽懷清說,你成績特别好,果然聰明孩子和陳宥甯不一樣。”
崔峋跟着往屋裡走,邊走邊說,語調聽不出什麼情緒:“陳宥甯成績很好,很優秀,語文分比我還高。”
陳清雅撇嘴:“怎麼可能,瞎貓碰到死耗子。”
“不要輕易否定孩子的努力。”崔懷清插話道。
院子地面的影子重疊在一起,陳宥甯靠在牆上靜靜地看着。
窗外有風吹進來了,吹的頭發亂七八糟的,她回頭伸手去捕捉桌上的那抹陽光,多好的陽光,多明媚啊,再潮濕的心都能被曬幹。
崔峋和崔懷清是同類人,是很好的人。
她斂了斂情緒走出房間往樓下走去,一眼就瞧見了崔峋,他坐在沙發上在喝茶。崔懷清的頂尖茶葉,茶香濃郁,陳宥甯卻喝不慣總覺得苦澀,她不明白生活已經很苦了,大人怎麼還愛喝這苦東西,這和喝中藥有什麼區别。
陳宥甯看了兩眼就垂下眼睫往客廳走,剛到客廳聽見崔懷清說:“來喝奶茶,我剛泡的。”
桌子上有兩杯剛泡的奶茶,看樣子是草莓味的,她走過去拿了一杯捧在手心裡,奶茶熱騰騰的捂得手心暖,心也跟着暖和,也許是被這樣的暖意熱昏了頭,她側過頭,小聲同對面的崔峋打招呼:“新年好。”話落,她下意識地将視線移開盯着茶幾看。
“新年好。”崔峋說。
陳宥甯想再說點什麼,可她與崔峋之間并沒有什麼交集點,聊學習嗎,好傻,聊女生之間的話題,更傻。
她捧着奶茶悶頭喝了好幾口。
很快崔懷清來喊吃飯,一碗又一碗餃子端上桌,陳宥甯瞧見崔峋碗裡有好幾個餃子是她包的,他每咬一口,她的心就跟着顫抖,生怕他說不好吃,可她忘了餡料是崔懷清拌的,皮是崔懷清擀的。
“這餃子比我媽做的好吃很多,”一碗餃子下肚,崔峋問:“大伯,還有嗎?”
崔懷清起身去廚房盛了一碗出來,“這餃子是陳宥甯包的。”
崔峋又稱贊道:“手藝很好。”
刹那間,陳宥甯忍不住嘴角上揚,怕被看出來于是連忙低頭開始吃餃子,餃子味道很好,餡料又香又嫩,吃了兩口又用餘光去看崔峋,他是真的很愛吃這餃子,好像完全察覺不出燙嘴。
要找機會向崔叔叔學習一下餡料的做法。
她心想。
吃過飯,崔懷清偷偷把陳宥甯喊到一邊詢問她,讓崔峋住二樓客房行不行,底樓的房間在北邊,不朝陽。
陳宥甯自然沒有意見,這大冬天的屋子裡曬不到太陽會陰冷。無論這人是不是崔峋,她都不會有意見,畢竟這是崔懷清的親戚。
“當然可以。”
崔懷清又說:“他是個好孩子,不會不規矩的。”
原來崔懷清是擔心這個。
“我知道。”陳宥甯點了點頭。
崔懷清有急事着急出門,所以招待崔峋的任務自然落在她身上,她領着崔峋往二樓走,二樓就兩間朝陽的大房間,并排在南邊,臨近過年時崔懷清找人将整棟别墅打掃過,推門進去隐隐約約能聞見一股清香。
陳宥甯站在屋内看着崔峋将書包放在桌上,又把行李箱推到角落裡。
帶了行李箱,是不是表示他要在這住很久。
一直住吧,别去北京了。
北京那麼遠,夏天又熱,冬天又冷的,哪有羅縣好。
“單海明約我們晚上一起去玩。”
陳宥甯還在愣神,耳邊聽見崔峋說話,她回過神來眨着眼睛,回道:“好。”
“你怎麼不問去哪裡?玩什麼?不怕我們帶壞你?把你賣了?”
陳宥甯被崔峋突如其來的慵懶笑意惹得耳朵發燙,她咽了咽口水,小聲回:“不會的。”
“可别輕易相信任何人。”
可你不是别人。
陳宥甯說:“好。”怕過多打擾,簡單說了聲拜拜,轉身回了卧室。
門一關,她再也無法控制住内心的激動,咬着唇倚靠在門後聽着自己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來得猛烈,像是要死了般。
崔峋就在隔壁,兩人之間僅僅隔着一堵牆。這是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陳宥甯沉靜在自己的情緒中,直到門外傳來敲門聲,她像是驚弓之鳥般猛地攥住拳頭。
三聲叩門後,是崔峋的聲音:
“陳宥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