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瘦削修長的手伸過來，像是王子想要邀請公主入舞池跳一曲舞。

陳宥甯自然不會反抗，心甘情願地遞過去，崔峋低頭在手機上輕輕摁了幾下，他的手機就響了。

陳宥甯看不見他在弄什麼，反正崔峋把手機還給她的時候，剛好來電鈴聲響了。

屏幕上亮着兩個大字：

崔峋。

“我存了我的号碼，方便聯系。”

他笑着說，他的聲音向來好聽，語速輕柔緩和透着溫柔，這樣的嗓音混雜着鈴聲，陳宥甯覺得這悅耳的音樂不及他的萬分之一。

心裡像是被無名火烘烤着。

究竟在開心什麼，她不知道，就是開心，沉思片刻才意識到是因為崔峋主動給了她手機号碼，學校裡好多女生托人去問他要，也沒要到，他居然主動給了自己。

陳宥甯微微怔愣。桌子底下捏着手機的手指微微顫抖，指尖泛白。

這部擁有無窮價值的手機，現下，更珍貴了。

很快，單海明的電話又打來，他人已經到門外，陳宥甯往脖子上套了條圍巾，然後跟着崔峋往外走，路過院子裡的桂花樹時，看着小紅燈籠飄來飄去的，她默默地許了個願望：

神明，希望這個少年能喜歡我。

院外，單海明坐在出租車副駕駛上，半個身子探出來，明亮皎潔的月光下他晃着手，有點傻乎乎地笑着：“陳宥甯，新年好。”

“新年好，海明哥。”

陳宥甯悶聲說，她很高興，就連說話的語調也是上揚的，她自己能聽出來這樣不加掩飾的喜悅。

崔峋已經拉開後座車門，沖她挑了挑眉，示意她上車，陳宥甯就從那一側上了車，動作極其小心翼翼，黑暗裡她靠着另一側坐着，身體盡量靠緊車門，因為緊張肩膀也縮了起來。

她現在應該奇怪得像隻膽怯的待宰羔羊，幸好兩個男生在讨論過會的行動計劃，并沒有關注她。

“去哪玩？”前面的單海明問。

崔峋回：“你吵着出來，結果沒主意？”

“網吧還是網吧？”單海明回頭看了眼陳宥甯，“好像帶女生不合适，她會覺得無聊的。”

陳宥甯眉間緊了下，接話說：“我都可以。”

她急切的語氣讓兩個男生同時回頭望着她，陳宥甯又低下頭，她好像太主動了，不像她的性子，可她不想成為累贅，成為他們潇灑人生的絆腳石。

崔峋喜歡什麼她都可以去學，遊戲、打球，甚至任何事情。

最後兩人決定還是去網吧，單海明花花腸子一大堆，原本的目的就是讓崔峋帶他打遊戲，誰讓崔峋不光學習成績好，娛樂遊戲也一流。

陳宥甯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無所謂，去哪都可以，其實去哪不重要，和誰去，陪誰去才是關鍵。

三人一同前往網吧。

誰曾想大過年的網吧居然也滿員，八成都是青少年，在打一個叫《穿越火線》的遊戲，單海明稱它為“CF”，他要打的也是這個。

一連走了幾家網吧，都沒位子。

單海明靠在牆上，單腳踩着牆面，深深地歎了口氣，“天要亡我啊。”

崔峋拍了拍單海明肩膀，“走吧，大過年的，我可不想在這寒風中等待。”

“别啊，再等等，說不定馬上就有人出來了。”

“做夢呢，”崔峋說：“你想想，你坐在裡面舍得出來？”說完，他就往東走。

陳宥甯跟在後面走着，借着月光和燈光看着崔峋的背影，他走兩步，停下，回頭看一眼，問單海明，“走不走？我可不想露宿街頭。”

單海明沒動，眼巴巴望着網吧大門，那門内壓根沒人出來，除了幾個像他這樣沒尋到位置，敗興而歸的夥伴。

男生對于打遊戲都有一種莫名執着，似乎和球場上追逐差不多，陳宥甯是這樣理解的，但是單海明說不一樣，打遊戲有瘾，好比抽香煙。

“過兩天我陪你打。”崔峋說。

“你可要說話算話。”

單海明眉開眼笑，下一秒瘦高的身體“砰”一聲撞在電線杆上，半邊臉不偏不倚正好磕上，他顧不上揉，也顧不上看哪裡撞傷了。

他厲聲問：“你說什麼？”

前面的崔峋停下腳步，瞥過來一眼，說不出什麼表情，陳宥甯瞧不真切，光線把他裁成兩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他說了一個她早就知道的話題。

“我要去北京上學。打不了幾次了。”

“為什麼？”單海明語氣不佳，他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

“大人決定的事情。”

“羅縣不好嗎？非要去大城市，你成績這麼好，在這一樣能考清北。”

崔峋盡量解釋：“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說過，如果有一天你媽媽回來找你，你一定會義無反顧，抛棄一切跟她走。”

單海明陷入困境，他撓了撓頭發，又自顧自地在原地徘徊，他的歎氣聲比街邊汽車的飛馳聲更大。

“可你媽媽沒有抛棄你。”

“可我怕她會抛棄我，”崔峋走過來，“事情不可能會有兩面完美的。”

單海明皺眉，良久沒再開口，崔峋也沒說話，站在路燈下，任憑寒風呼嘯。

這個時候網吧門開了，走出來三個勾肩搭背的少年，一看黑眼圈就知道是熬夜打遊戲剛結束，這就表示裡面有空位。

“還打不打？”崔峋側頭問。

“打屁啊，你都要走了我哪還有心思，我現在想找個地方冷靜冷靜。”單海明最終失了興緻，“陳宥甯，這家夥叛變，要走了，你快留留他。”

該怎麼開口留他，陳宥甯曾試圖尋找理由，可想了一圈，她沒有身份，也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這原本就是死局，她喜歡崔峋就勢必會尊重他的選擇。

天南地北的，他想去哪，她除了往那靠近沒有别的方法，所以，這件事情沒有突破口。

她站在那，沉默，不知道說什麼。

見狀，單海明撇撇嘴：“算了，你和他交情不深，露水情緣，哎，我可慘了。”

“我們認識幾年？”他問崔峋。

幾秒停頓，崔峋回：“八年。”

“人有幾個八年，再好的八年也比不上這個。”

單海明看向一邊：“你能别考清北嗎，太難了，我考不上。”

多麼荒唐的想法也就單海明能說出口，陳宥甯看着他早就亂成一團的頭發，有些想笑，他幼稚的像個小孩子。

崔峋也笑了：“不可能，你努力考北京來。”

單海明與他對視幾秒，冷笑了一聲：“考就考，大不了複讀一年。”

除夕夜，原本定好的網吧計劃泡湯，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沒說話，出租車上格外安靜，隻有車窗外的鞭炮聲、煙花聲持續不斷傳來。

夜是寡淡的顔色，有了色彩點綴才勉強有了明亮。

整個小鎮的人都在高興，慶祝新一年的到來，小孩子穿新衣服，吃好吃的，拿壓歲錢，大人總算在忙碌的一年裡有所收獲，老人盼了一年的一家團圓。

陳宥甯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崔峋要走的事情，越多人知道就說明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沒有回旋的餘地。

她舍不得他。

陳宥甯舍不得崔峋，很舍不得。

回到家時，崔懷清已經回來了，在院子裡擺放煙花，從東到西一長排，各式各樣的種類，他留單海明一起放小煙花，單海明很爽快地答應了。

男生普遍膽子大，這邊點燃又去那邊點，一同點燃了好幾個，兩個少年就這樣拿着打火機在火光和噼裡啪啦的聲響中跑來跑去。

他們歡呼，他們許願。

崔峋：“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單海明：“希望崔峋在北京交不到新朋友。”

“哎！你有沒有良心，沒朋友，我三年怎麼過？”

“好，酒肉朋友可以有，知心朋友不行。”

崔峋笑：“你的心眼就隻有芝麻這麼大。”

單海明也笑：“到了北京可不能忘了我，還有陳宥甯，還有一大群朋友。”

耳邊聽見自己的名字，陳宥甯猛地擡起頭，眼皮顫了好一下，身軀也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她用力咬着下唇，手在衣兜裡攥緊拳頭。

煙花聲音太大了，距離太近震得耳朵疼，其實她有些害怕這樣的聲響，可這次沒有捂緊耳朵，她想多聽聽崔峋的聲音。

她聽見了他的願望：

心想事成。

那她的願望就是：

希望崔峋心想事成。

陳宥甯的小世界裡就隻有崔峋，她看向崔峋，像是幼年時仰望天空中的那輪明月一樣。

漆黑的夜裡，月亮照亮大地，崔峋照亮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