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歡離開的那天上午，陳宥甯翹課了，她第一次如此叛逆，倒有點不像她了。

她在馬路上極速飛奔，風在耳邊呼嘯，在嗓子裡咆哮，她想哭，想吐，可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等到了張清歡家路口時少女突然膽怯起來，躲在牆角久久沒有上前，她蹲下身來将臉深深埋在膝蓋間，直到汽車駛離原地都沒有上前告别。

和原本設想的不一樣，沒能大方熱情地鼓舞着雙手告訴張清歡，我會想你的，我會去找你的。

陳宥甯看着眼淚落在鞋面上，一滴一滴染濕了純白的鞋頭。

她還沒有準備好。

是嗎？

她明明準備了一晚上，失眠了一晚上，她有好多話想要告訴張清歡，她最好的朋友，為什麼沒有勇氣上去抱一抱呢。

陳宥甯捏着自己的褲縫，甚至開始用力掐着掌心，試圖用疼痛來分散注意力。

可惜沒用……

她絕望地癱軟在地上，不記得哭了多久，幾乎快失去呼吸。

後來，耳邊傳來聲音，有人在輕聲呼喚她的名字：“陳宥甯。”

陳宥甯擡頭在恍惚中看向男人，他紮着武士頭馬尾，一身帥氣的西裝，他一步一步踏着光亮走來，“陳宥甯，生離死别是長大的必修課啊，别難過，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周遭像是被按下暫停鍵，嘈雜的攤販，趕着上班的人們，尋食的貓狗，一切都被巨大的時光機籠罩着失去生命。

陳宥甯扶着牆站起身來，一瞬間一切又開始重新運行，街道恢複正常通行，那個男人也淹入人海裡，像是被巨大的漩渦卷進深海裡一樣，他掙紮着想要逃離，可海還是把他吞噬了。

陳宥甯突然撒開腿跑進人群中，她想要找到他，但……那個男人消失了。

陳宥甯很确定，那人是崔懷清。

她見到崔叔叔了。

當晚，她把這件事情告訴陳清雅，陳清雅說她見鬼了，女人拍着桌子，大吼大叫地說：“你有毛病吧，他人都死了，燒成灰了，你要是想他，你也去死好了。”

陳宥甯想不明白人為什麼可以這般惡毒，她撇着嘴角，看着陳清雅怒目圓睜，臉色鐵青地看向自己。

她突然想笑，她與陳清雅一直以來都是兩個世界的人，陳清雅理解不了她，她也始終無法改變陳清雅。

她們就這樣在一起互相折磨，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陳宥甯歎了口氣，她太失敗了。

接下去整整一周，陳宥甯都沒見到陳清雅，她去麻将館找過，那兒煙霧缭繞熏得人睜不開眼來。

老闆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他站在門口，言辭犀利地說：“你說誰？陳清雅，那個風騷女。”他說話時一口黃牙在厚重的嘴唇下來回摩擦，“當然認識，你問問裡面的大老爺們，誰不認識她。”

“你是她女兒？”

裡面又走出來一個男人，他嘴裡吐出來的煙直沖陳宥甯腦門，他甚至開始動手動腳，将手臂擱在陳宥甯瘦弱的肩膀上。

陳宥甯連連後退，與他們保持距離，心裡生出的厭惡讓她擰緊眉頭。

老闆又說：“喲。”

陳宥甯站在原地，仰着頭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在心裡盤算着如果對方再得寸進尺的話，自己一定要用力推倒他。

老男人大抵覺得沒意思了，擺擺手，回道：“她跟個外國人跑了。”

“好幾天沒來了。”

“我前兩天就告訴你們他倆好上了，你們還不信，打麻将那會眉來眼去的勁，你還别說這女的渾身上下一股騷勁。”

“你也想上？”

“别說你不想。”

“别……我可嫌髒……”

“……”

污穢的詞句像暴風雨般襲來，陳宥甯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掌心也變得潮濕無比，她低着頭深喘了幾口氣，下一秒蹲下身撿起地上的碎石子扔向那些男人，她是朝着他們的臉扔的。

她的速度太快，對方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們打算追的時候陳宥甯已經逃跑了，她跨着大步往前跑，穿過擁擠的街道，想把所以一切都抛在腦後。

等到家後陳宥甯才松了口氣，走進廚房打算倒杯水喝，這會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抖，包括身體，她用左手掌心壓着狂抖不停的右手手腕，越想控制，越是不受控制。

今天的她，是不是變成了勇士？

陳宥甯想給張清歡打電話告訴她，自己今天用石頭砸了那些亂七八糟嚼舌根的人。

電話打過去張清歡沒接。

隔了好久，才回過來。

張清歡說：“宥甯，我剛看完《鋼鐵俠》回來，怎麼了？是不是想我了，我在看電影的時候就在想，要是我旁邊坐的是你就好了。”

陳宥甯沒吭聲。

張清歡笑笑，又說：“昨天你說阿姨好幾天沒回來了，今天呢？回家了嗎？”

眼淚一下子就從眼眶裡湧出來，陳宥甯将手機遠離，擤了擤鼻子才回：“沒有……”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張清歡就察覺出了問題，她是個敏感且善良的女孩，“宥甯，你怎麼哭了，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哪個王八犢子。”

悲傷低落的情緒出現時，如果遇到有人關心便會無限放大它的存在。

陳宥甯邊哭邊講訴故事的過程，她也不知道張清歡聽沒聽懂，反正說的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的。

“哇！宥甯你真棒，你像個小勇士保護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你真厲害呀……以後也要保護我哦……” 張清歡用誇張的口吻喋喋不休地誇贊着：“我的宥甯是全世界最厲害的人呀！”

陳宥甯可以想象出張清歡在電話那邊豎起大拇指，搖頭晃腦的模樣。

“清歡，你是個很好的人。”

張清歡“咦”了一聲，接着道：“你這是要給我發好人卡啊。你是個很好的人，但是我們不合适，哈哈……宥甯……”

似乎和張清歡在一起總會特别輕松愉快，她并沒有刨根問底地打聽陳清雅的隐私。她們之間永遠是——她說，她聽，不說，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