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庭夜宴,宮燈高懸。大綏的殿宇樓閣交錯,宏偉秀麗,檐角的螭吻龍形利爪,俯瞰整個宮城。
檐下宮人來來往往,黑黢黢的影子斜映在深紅宮牆,整齊而靜默。
近日南皖使臣攜歲貢來訪,以示臣服之心。禮部今夜于外宮的中和殿設宴,綏朝的新帝也會親臨,接見來使。
對于戰敗的南皖來說,這般雖屈辱,但也比繼續打下去要好得多。
元和二年,南皖與綏朝在邊界起了争執。而後南皖聯絡黎國,共同向綏朝發兵,欲擴張邊界,搶占綏朝的礦脈。
誰知綏朝兵力比預想中的更加強盛,僅用一年就将他們打得節節敗退。黎國先低的頭,賠了錢糧。南皖左看右看,終究拗不過大勢,向綏朝發出了求和書。
綏朝接受了南皖的求和,今日是他們使臣到達京城的第三日。
宮宴即将開始。
細雨未歇,在燈籠映照下如毫毛一般紛紛揚揚。三月中旬的風依舊帶着涼意,絲絲縷縷侵入袍袖,春寒料峭。
江芙攏了攏衣袖,小心翼翼跟在鴻胪寺官員身後,朝着外宮的中和殿走去。
鴻胪寺的官員這幾日負責接待南皖使臣,今日又領着他們入了宮。南皖正使同樣跟在他身後,姿态謙卑而低微,口中誇贊着綏宮樓閣的恢弘。
中和殿近了,能望見手托食盒的宮人魚貫而入。
穿過廊庑,江芙忍不住偷瞄額枋上的龍鳳獅虎、日月星辰,這紋樣很美,但在夜色中未免顯得張牙舞爪,像是要吞噬什麼。
她的目光又落在前面使臣頭頂的玉冠,冠的後檐細長,像一片樹葉。還有副使綴着金絲的蹀躞帶,花紋像某種鱗片。
“莫要四處張望。”随行侍女在她身旁低聲警告。
侍女名為瑞香,明面是江芙的侍女,實際是南皖用來監視她當細作的人。
江芙默然,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心中無數次哀歎:
倒黴啊……
她在現代隻是個愛擺爛的大學生,享受假期時莫名穿越到這個課本上都沒有的朝代,搖身一變,成了南皖獻給大綏皇帝的倒黴蛋。原身與她同名,突發疾病故去,随後她又在這具身體中醒來。
被迫當了細作,受人擺布。
絲竹禮樂的聲音逐漸清晰,中和殿前的石階呈白玉色,與殿頂繁重的琉璃瓦相互輝映。
“你們且在外頭先候着,待陛下傳召再入殿。”鴻胪寺官員停在殿外,說道。
正使和副使彎身稱是。
許是他們謹小慎微的态度令鴻胪寺官員滿意,便多說了一句:
“陛下剛處罰了與黎國私底下往來的臣子,此刻正在氣頭上,你們約莫要多站一會。”
正使面色一僵:“……多謝大人提點,我南皖的誠心天地可鑒,必不會節外生枝,讓陛下煩擾。”
鴻胪寺官員點點頭,轉身從側邊的闱門進了中和殿。
江芙心中一跳,什麼時候揪黎國細作不好,非要在南皖使臣來的時候發作?
殿中的樂聲轉換成了更加緩慢的古琴,悠長而帶有餘韻。在這溫潤的背景音下,一聲凄厲的慘叫格格不入。
“陛下饒命!饒命啊——”
一個身穿官服的人被内侍拖出大殿,正從南皖一行人面前經過,江芙定睛瞧去,險些驚呼出口。
此人臂膀上有一片已被血浸透,像刀劍在他身上戳了個血洞,淺綠官袍也被染成深色。他啞着嗓子求饒,然而殿中的陛下并無回應,隻是斜靠在禦座,擺擺手示意歌舞繼續。
“陛下口谕,将這黎國細作送去诏獄審問,别弄死了。”内侍對台階下的禁衛說道。
那人還在掙紮,說着冤枉,下一瞬便被堵住嘴帶了下去。
嗚咽聲遠去,血腥味仿佛還殘留在空氣中,與殿中飄來的酒香交織,江芙有股反胃的沖動。她後退幾步,身子被立柱的陰影覆蓋。
比起光亮的地方,黑暗的角落則更讓她安心。
使臣們私下議論過,說大綏新帝賀蘭玥是個殘暴之人,弑兄奪位,喜怒無常,也隻有太後和丞相能制衡他亂來。被送給這樣恐怖的敵國皇帝,還附帶細作身份,怕是有九條命都不夠用。
察覺到江芙的退縮,身後的侍女瑞香眉頭微蹙,在她耳畔用隻有她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主子最為信任你,别讓他失望。”
江芙疑惑,她說的“主子”又是誰?剛穿過來沒幾日,還有太多信息她不知道。
瑞香說完,右手拂過腰間香囊,又拿出袖中的蛇形玲珑球輕輕晃動,發出幾不可聞的銀鈴聲響。她的動作輕而快,周圍的人并未察覺。
但這動作對江芙來說卻有千斤重。
她腹中随即傳來絞痛,像是有許多蟲子正在髒器裡鑽洞,要活脫脫鑽出來一般。
實際上隻有一條蟲子在她體内,名叫子蠱,而母蠱則在侍女手中,用來控制她。
盡管這回蠱毒的發作隻有瞬息,但江芙仍是痛極,冷汗從額頭大顆冒出。她身子一晃,被瑞香穩穩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