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玥确實沒有再為難她。
破陣曲的将士們單膝跪在台下,賀蘭玥賞下金銀珍寶。為首的盧子逸中氣十足地謝恩,伏願陛下千秋萬歲。
賀蘭玥手中玉圭輕叩桌沿,對江芙道:“學着點,他們說起謊來都比你像樣。”
“這……嫔妾說的話都是發自内心,哪裡敢對陛下說謊呢?您還是應當相信嫔妾呀。”江芙給賀蘭玥剝了個荔枝,想堵住他的嘴。
賀蘭玥接過,下一刻她又遞來一堆櫻桃。
這串櫻桃最酸,都給陛下,嘻嘻。
“你自己吃。”賀蘭玥嘗都沒嘗。
“好的。”江芙笑眯眯地怒了一下。
樂禮結束後便是軍禮,也就是宴射禮的主體部分——射禮。分為射靶、射飛鳥和射玉球三個部分,難度依次上升。
本國與外邦各派代表參加,參賽者第一輪需要射中靶子,第二輪需要射中放飛的鳥雀,第三輪則是抛出的玉球。*
外邦使節遠道而來,作為賓射,按照禮節可以率先射箭。
賽事緊湊,幾方各展其能,場上氣氛逐漸熱烈起來。年輕的子弟們偷偷下注,來押輸赢與具體比分。
伴随歡呼與喝彩,第一輪結束,來自西域的使臣雅爾薩暫時領先,他的大胡子編成了精緻的小辮,墜着珠子。
“中原無人,北域無人邪?”他明亮的牙反射陽光,發出爽朗大笑。
輸掉的都尉羞愧地低下頭。而完全沒被提到的南皖使臣一片平靜,隻是埋頭吃飯。
綏朝的坐席開始躁動,武官更是躍躍欲試。下一刻,散騎常侍趙觀站了出來,他是武舉出身,多年前被選為淳陽長公主的驸馬,又加封了金紫光祿大夫。
“啟禀陛下,微臣不才,于騎射上有些困惑之處。願陛下準許臣參加宴射之禮,與各位使節切磋。”他身着窄袖騎射服,大馬金刀邁步到高台下,請求道。
賀蘭玥揮手,汪文鏡開口:
“準——”
江芙覺得這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總之,第二輪射禮開始了。
兩籠生機勃勃的野鴨被擡了上來,這鳥兒靈動,飛出來後更是迅捷,比單純的射靶子更難,看着也更有趣。
淳陽長公主全神貫注看向場内。她懷中的嗣子頭戴小玉冠,脖子上挂着金鎖,正在玩從禮部侍郎小兒子手裡搶來的魯班鎖。他看到父親上場,轉手便将魯班鎖扔在地上,大聲道:“是爹爹!”
上一位天子靈帝隻有兩位公主,未留下皇子便崩逝了,朝廷本要從宗室中過繼一個孩子到靈帝名下。淳陽長公主和驸馬就是在那時起了心思,想要将嗣子推上最高的那個位置,為此不惜買通官員、制造謠言,為的是讓太後一黨徹底放棄賀蘭玥。
然而靈帝親筆遺诏的出現,打碎了他們的籌謀。
鳥兒從空中墜落,趙觀射中第一隻野鴨,嗣子跳起來歡呼。雅爾薩不甘其後,箭矢一根接着一根……
到第二輪結束,趙觀以兩箭的優勢勝出。
“君真乃神射手!”雅爾薩抱拳。
“承讓。”趙觀道。
說罷,他又朝着觀禮台的方向行了一禮。
嗣子歡呼雀躍,從淳陽長公主膝上跳下來,轉頭對一個小姑娘說:“你不是說你爹很厲害嗎?連個西域蠻子都比不過,真是丢臉。”
小姑娘正是第一輪上場的都尉之女,聽了這話眼睛含淚。但她先天便啞,嘴唇顫抖也說不出話來。
“你這啞巴哭起來真醜,怪不得他們都不跟你玩。”嗣子稚嫩的小臉上浮現不合年齡的輕蔑。
“莫再玩鬧,爹爹回來了。”淳陽長公主摸了摸他的玉冠。
趙觀身後還跟着一名手持木盤的内侍,其上盛放着一枚碩大的夜明珠,是陛下的賞賜。
趙觀回到看席,一把抱起嗣子,撫過他的背。
嗣子越過父親的肩膀,看向那最高的地方。
場上,第三輪射玉球已經開始了。
玉球體積比野鴨小得多,被抛擲起來後,在半空僅僅停留一瞬,衆人不禁屏息注目在那一個小小圓球上。
然而最精彩的還屬皇帝的參與。
射禮結束時,綏朝的武官們奪得鳌頭。陛下龍心大悅,本着與百官同樂的态度,讓人拿來弓箭。
江芙見狀,坐直了身子:“陛下也要射箭?”
“你過來,隻要能射到任何物件,朕就晉你的位份。”賀蘭玥忽然饒有興緻地看向她。
世人大多追名逐利,隻要給出利益,他們就會前赴後繼。
然而江芙想都沒想就婉拒了:“陛下,嫔妾完全不懂射箭,害怕傷到其他人,還是您來吧。”
當個才人已經很爽了,她沒什麼别的要求。
“不思進取。”賀蘭玥整理袍袖,拿起長弓,又問:“那你猜猜 ,朕能射中否。”
“肯定能!”江芙點頭,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紅衣獵獵,弓影綽綽。抛開喜歡捉弄人的性子不提,陛下當真是極好看的。
隻不過除了她,旁人對這位陛下無甚信心。新帝繼位前被幽禁許久,繼位後行事随意糊塗,衆人已默認新帝的昏庸,權當他是興頭來了想玩一下。
賀蘭玥拉開弓,幾個玉球抛出又掉下,他都沒有動。抛擲玉球的内侍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衆人的眼光彙集于此,想着陛下射偏之後要找補什麼理由,以免陛下又要瘋瘋癫癫砍人。
對,就說是這個内侍扔球扔得不行,那麼隻砍他一個就夠了!
突然,箭矢急速飛出,正中玉球。
然玉球并沒有帶着箭立刻墜落,反倒是被箭矢帶着繼續沖向前方,沒有半點緩解之勢。
箭尖泛着日光,簌簌穿行空中,最終掠過一人臉側,留下一道血痕。
驸馬難以置信地擡頭,鮮血緩緩滲出。
賀蘭玥持弓俯視,氣定神閑:
“趙觀,你可知罪?”
他說着又搭起一支羽箭,直指趙觀眉心,笑得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