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臨近,圍場遼闊。遠處似乎有猿猴啼叫,擡頭去尋,隻有風聲呼嘯。
宴射禮的最後一個環節是宴禮,按照原定流程陛下應設宴款待衆人。隻是發生了點小插曲後,驸馬即将被腰斬,重刑威懾之下,氣氛頗有幾分肅殺。
随着陛下帶着江才人提前離場,場面又緩和了一些。美酒佳肴呈上,歌舞輕盈靈動,沖洗着今日的血迹。
至于陛下臨走前拿箭射中的官員,以妄議皇室的罪名被收押,那條腿也廢了。
西域舞曲響起,出場的不是足踩鈴铛的舞姬,而是換了身裝束的薩爾雅。他深目高鼻,體格健壯,身着栗色窄袖胡服,繁瑣的銀飾作為璎珞,随着舞步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這舞同中原舞蹈的婉約秀麗截然相反,薩爾雅動作大開大合,豪放不羁,仿佛天際翺翔的飛鷹。
晚宴的篝火自他身後炸開,火星飛揚,薩爾雅舞得酣暢淋漓,笑聲朗朗。
“中原大地秀美,君主箭術了得!薩爾雅沒白來!”他由衷道。
來自黎國的使節眼神意味不明,面容隐匿在火焰背後。
篝火宴席在身後遠去,烤肉的香味卻餘音袅袅,鑽入每一條小路。
江芙回首,卻看不清圍場模樣,隻有隐隐火光。
她往前看,賀蘭玥連個侍衛也沒有帶,華貴的背影在夜色中顯得伶仃。
一路上他并沒有同她說話,江芙不由懷疑賀蘭玥是否忘了身後還有人。
到了圍場邊緣,江芙來時所乘的步辇在左側,賀蘭玥朝右邊的寬闊處走去。
外頭等待的奴才和轎夫看到皇帝獨自走出一驚,紛紛跪下。
“才人,我們往哪裡走?”素蟬小聲問詢。
出門活動了将近一整日,江芙的腳不自覺往步辇處走,那代表着很快就能回到床上躺。非常誘人的選項。
但她的視線仍停留在賀蘭玥身上。
作為一個帶着細作嫌疑的妃嫔,如果要聊表忠心,此刻應該怎麼辦?
答案不言而喻。
江芙默默歎氣,轉而提裙跟上賀蘭玥。雜草從鞋邊劃過,帶着泥土的氣息。
不遠處是山腳,有一片茂密的林子,新生的葉片簌簌而動。圓月在上,枝幹的輪廓在地上張牙舞爪,一點點吞噬掉江芙纖瘦的影子,直至完全淹沒。
江芙看着賀蘭玥的側影,他走路沒有聲音,夜色将錦衣變得暗紅又濃稠。
賀蘭玥不相信她,卻總要把她放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像在養一株麻煩的花,他不會讓花卉死掉,卻也不想看它茂盛。
有時他的眼神明明想殺了她,又往往放過她。
但江芙自覺精力和腦力有限,不喜歡過度思索,是以也不在意賀蘭玥對她矛盾的态度。
她慢悠悠跟着他,呼吸原野的空氣,權當散步。直到山林深處傳來某些響動,壓過了孱弱的蟲鳴。
隻是……
“陛下,這怎麼像是狼群的叫聲?皇家的圍場也會有狼嗎?”江芙豎起耳朵,扶着樹幹仔細辨别。
“你聽得不錯,這确是狼嚎。”賀蘭玥貼心地解釋。
他像是在等什麼人,白日裡銳利的雙眸此時顯得頗有些溫和。月下柳梢頭,難不成他要等什麼情人?
江芙可不想在這等着被狼吃,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跟來。
“你回去。”賀蘭玥停住腳步。
“好!”江芙如蒙大赦,正待離開。
賀蘭玥補充:“朕說的是你的婢女。”
看着素蟬離去,江芙整理鬓邊的頭發,口中找補:“月明星稀,嫔妾也想陪伴陛下呢。”
“才人真是令朕感動。”賀蘭玥笑意不達眼底。
看着她想跑卻跑不掉的樣子,他覺得甚是有趣。
江芙的步子慢如烏龜,不情不願地挪着:“陛下,這裡還是太危險……”
“你聽,有人來了。”他看着婆娑搖晃的樹影,朝江芙走來。
江芙腳邊的枯枝被踩斷,賀蘭玥靠近她,不知要做什麼。
“狗皇帝,拿命來——”
頃刻間,幾個蒙面刺客從林子四周圍過來,動作矯捷流暢,暗器接連不斷。
賀蘭玥的身形更快,帶着江芙後撤一步。
意外和殺招來得太過突然。飛镖釘在江芙剛才所站之地,連樹幹都被戳了幾個窟窿,樣子瘆人。
你們要狗皇帝的命,打她做什麼?
不對,狗皇帝剛救了自己,是好皇帝!
這幾個逆賊!
“諸位來得太慢,讓朕好等。”賀蘭玥脫去礙事的外袍,自然地放在江芙手上。
江芙雙手接過,又疊了疊。
“倒也不必如此。”他說。
江芙撫摸衣袍上的金線:“這衣服一看就很貴,我會保護好它的。隻是這些刺客就勞煩陛下了,畢竟嫔妾手無縛雞之力。”
江芙此人,一緊張就忍不住多話,仿佛這樣就能克服恐懼。她滿臉“陛下你可以的”望着他。
“好啊。”賀蘭玥笑眯眯整理袖口,很是遊刃有餘成竹在胸,下一刻便被暗器打中左肩。
他身形一晃,肩膀滲出點點血迹。
江芙呆住。
“呀,還是弄髒了。”他低眉,看着衣衫惋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