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軸的是三個戴着面具的巫祝,被衆人簇擁上台。巫祝站在祭台正中,衣衫繁複,赤色與黑色的寬大衣服上繡着圖騰與符文,鈴铛和羽毛随着動作起伏發出聲響。
白色的神靈面具象征庇佑,飾有寶石與金屬。動物面具色彩鮮豔,用于祈求豐收。
其中最攝人的便是鬼怪面具,其上有獠牙,面目可怖,仿佛來自地獄的疫鬼,用于驅邪。
随着鑼鼓、鈴铛與笛聲,神靈面具上前,将一把鋒利的鋼刀釘在自己的頭頂。鋼刀見血,是為傩祭,預示傩舞的開啟。神靈面具全不受鋼刀影響,跳起舞蹈,口中念咒,有召集千軍萬馬之勢。
鼓點如泣如訴,看官無不驚歎,心中震顫,仿佛受神靈洗禮。
其後兩個巫祝也跳起傩舞,喃喃念着咒文,揮舞着法器。
鼓聲如雷,火焰在祭台炸開,氣氛神聖又威嚴,人聲喧騰着,仿佛下一瞬就要通向神境。
傩舞進行過半,其中以鬼怪面具的動作最為誇張。他腳踩鈴铛,華麗的衣衫被火光照耀,反射出連綿的咒文。他的劍朝虛空刺去,似乎在驅逐邪靈。
巫祝,可通神靈,傳天命。
盧芸姣看向祭台,陳公公說那名鬼怪巫祝便是他們的人。
鬼怪面具張開口,聲帶喑啞:“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鈴铛清脆,他舞至祭台最前方,舉起明亮的劍,刺進修梵寺住持的眼。
“撫長劍兮玉珥,璆锵鳴兮琳琅。”
鬼怪動作狠戾,劍尖停留在住持眼中。衆人皆以為住持也是傩舞的參與者,感歎如此逼真而瘆人。
然而住持滿臉鮮血,與火焰的顔色應和,明晃晃地顯示這并不是傩戲的技巧,而是真正的殺戮。
尖叫聲響起,場面頓時陷入混亂。
鬼怪面具隻是繼續吟唱:“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這講的是用惠草與蘭草包裹着祭祀的肉,獻上美酒。
他将失明的住持拎至祭台中央,用玉帛将他裹起,住持拼命掙紮,厚實的肉不住地顫抖,口中求饒:
“您、您是何方神聖!求求您……神仙大人!老衲行善積德半生,啊,您饒過我!”
“放過我……您要什麼都行!金銀、香火?還是功德?神仙大人……”
鬼怪面具歪頭,盯着住持。
這具身體如此蒼老、羸弱,不堪一擊。
為何曾經在他的記憶裡,那麼高大,那麼難以翻越?
“你這羅刹!殺生之罪,要堕三惡道,叫你永世不得超生啊——”住持溫吞的面容變得猙獰。
“可惜,吾已有業報。”鬼怪面具沒了耐心,将住持拖行至燔柴烈火前。
住持哀嚎。
下一刻,他便被丢進火光,變成一灘模糊的柴火。
“砰——”
火焰擴大,冒起煙霧,散發出燒焦的氣味。
“師父!”沙彌想要沖進祭台,卻不知被誰斬于台下,身首異處。
血腥、巫祝、傩舞、烈火……
鬼怪面具身上帶血,發出狂笑,正如地獄惡鬼。
這裡仿佛他的遊樂場,令他玩得十分暢快。
華蓋倒塌,掩蓋屍首與活人。
禁衛軍首領盧子逸運起輕功躍上祭台,彎刀砍向惡鬼。
“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
鬼怪面具哼唱着一首不成調的歌謠,另一隻手拿着鼓槌,衆人都沒看清他如何出手的,鼓槌已敲入盧子逸的天靈蓋。
禁衛軍首領直挺挺倒下,毫無還手之力。
不,他不是鬼怪。
他定是被神靈俯身,否則怎會有如此神力?
天命是何?
這些人究竟是蒙冤,還是本就該死。
幡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龍鳳圖騰飄揚。
前排的人群或逃竄,或跪伏在地,隻餘一道纖弱身影站在原地。她今日依舊穿着極為亮麗花哨的顔色,眼中倒映火焰,容貌張揚,迷惑人心,仿佛咒文中的妖女。
釋加牟尼得道前,魔王波旬派遣妖女去誘惑他,意圖阻止其成佛。妖女代表貪、嗔、癡,用甜蜜之語誘惑他,邀其共享極樂,使其放棄修行。
佛陀不為所動,最終悟道成佛。
佛與鬼,一念之間。
他身體上最孱弱的部分,會是阻礙嗎?
鬼怪面具看向她。
獠牙、鈴铛、利劍、鼓槌……面具後的眼睛冰冷而空洞,仿佛需要更多鮮血填充。
條案上的香燭即将燒盡,玉淨瓶内的楊柳枝随風搖曳。
玉瓶内盛滿甘露,寓意福澤綿延。
江芙怔怔的,跨過屍首與血色,夢遊般地走向他。
神鬼啊神鬼,如果她也身帶罪孽,不知為何身處異空,可否告訴她答案。
江芙立在祭台之下,擡起頭,順從地閉上眼,等待判官的宣判。
鬼怪面具一手持玉淨瓶,一手撚起楊柳枝,也學作觀音姿态。
他用楊柳蘸取甘露,重重擡起,又輕輕點在江芙額頭。
遠處的盧芸姣經曆了這一切,呆滞如泥塑木雕,僵硬地開口:“陳公公,他是要殺了江芙嗎?”
“不,這像是賜福的儀式。”陳公公仔細辨認,“意思是……消除病痛,長命百歲。”
瑤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瓊芳。
惡鬼給妖女賜福,多可笑的場面。
到後來,他許是嫌一點一點蘸取露水太慢,索性壓低瓶口,盡數倒在了江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