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找綏朝皇帝有何事?”第二日晚,黎國使臣警惕地問。
“去争寵,連門都沒進去。”江芙癱在躺椅,頭上是光秃秃的葡萄架。
黎國使節也聽聞了芸婕妤一事,對此表示遺憾:“男人的話不可信,你莫要因感情誤事。”
江芙奇怪地說:“你這人挺有意思,你自己不也是男人嗎?”
“我又不喜歡男人,吃不上這份苦。”使節理所當然,“賀蘭玥殘暴不仁,十幾年前早該死了,不知怎麼就殘喘至今,真是禍患遺千年。總之你記住自己的身份,不可心軟,否則我先殺你。”
殺殺殺,這群人每天隻會拿這個威脅人。江芙撇嘴。
西禦苑雖被封,但綏朝風俗一向重禮,明日的祭祀如常進行。祭祀事務繁多,參與的人也很多。黎國使臣正好趁此機會行動,并趁亂逃走。
素蟬和另一個宮人已被江芙支走,她從屋裡拿來一壺酒。
“成敗就在明日一舉,不成功便成仁,我敬使節英勇。”月色下,容貌瑰麗的女子朝他敬酒,眼中透出崇拜之意。
使臣難以拒絕,接過一杯。
随後是兩杯,三杯,四杯……
他的眼睛開始昏花,疑惑自己今晚為何這般不經喝。
“使節大人,你剛剛說的賀蘭玥十幾年就該死了,是何意?”江芙輕聲問。
使節迷迷糊糊,一股腦全抖落出來了:“你問這個啊,嗯……那時候我還小,是我父親接到了命令,讓他前往綏朝暗殺皇子。哎!我父親的武職是買來的,哪兒會什麼高深的武功?但又無法,隻能硬着頭皮接了。
賀蘭嘉被養在深宮,不好下手。我父親想着不然就去把賀蘭玥殺了,也算交差。那時賀蘭玥被囚禁在修梵寺,連寺中僧人都不把他當回事兒。
我父親潛入修梵寺,隻看見一個瘦弱不堪的小孩被關在一間廢棄的廟堂裡,屋内還有幾座破敗的羅刹像,面目甚是猙獰。而那小孩兒就坐在羅刹面前,拿着本經書,伸着指頭去描上面的字。
我父親說,白日裡殺人不便,還是等到深夜再殺吧。
誰知還沒到夜晚,廢棄的廟宇便被人放進來兩條惡犬,又将門從外拴住。惡犬想是幾日未進食,它們的眼睛啊,通紅!
那小孩兒的腿被咬得血肉模糊,無法行走,在地上拖出血痕。我父親終是心有不忍,把門打開了。他想,如果那小孩爬不出來被狗咬死,也是命數。
可如此行事之後,我父親回到黎國也是一死,他便扮做假死,從此再不知蹤迹。我母親聽到父親的死訊,不久也因病故去。”
使臣歪坐在地上,抱起酒壺又給自己灌了一口:
“後來等到賀蘭玥長大,回宮,當了皇帝,又将黎國打得節節敗退……我父親方知當日一時的婦人之仁,釀成了大錯。
他自戕前留下遺書,滿是忏悔,托故友帶給了我,我方知他這些年還活着。
可當我知道時,他已經死了啊哈哈哈哈哈!真是不湊巧。”
“江姑娘,待我殺了賀蘭玥那厮……事成、事成之後,我們二人繼續把酒言歡!”使臣很是盡興,對江芙道。
随後他想要支撐着手臂站起來,卻發現渾身無力。
翠微閣的大門打開,汪文鏡走了進來:“這位大人,跟雜家走一趟罷。”
使臣緩緩轉頭,看向江芙。
“抱歉,我在酒裡下了藥,我喝的是水。”江芙目中卻并無歉意,使臣也不過是想利用她罷了。
實際上,她昨日就将此事告訴汪文鏡了。
“我也早該,殺了你。”使臣已然意識不清。
“穿着内侍的衣物不妥,給使臣換件得體的衣裳。”江芙俯身,将他頭頂的籠冠摘了去。
使節定定看着她,臉上酡意未散,随後被侍衛帶走。
抓一個使節,總比引起兩國紛争好。
酒氣還未散去,汪文鏡朝江芙行了一禮:“陛下這幾日要壓制體内亂竄的真氣,是以不便見才人,您切莫多心。等明日的祭祀結束,便能回宮了。”
“汪公公,陛下是何時離開修梵寺的?”江芙問。
“陛下于四年前離開修梵寺,臨走前燒掉了寺裡所有經文。”汪文鏡笑了笑,“夜深了,才人安寝吧,會有暗衛保護您。”
汪文鏡走後,江芙嘗了一口沒有迷藥的酒。
好像也沒那麼辣。
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
祭祀的場地選在半山腰,一處山林間的空地。寬闊的祭台上,祭品與香燭整齊,周圍是彩色的旗幡與華蓋。
江芙作為後妃之一,站在中央的位置。周圍是烏泱泱的人群,看得她頭暈。盧芸姣回過頭,笑意盈盈看着她:
“江才人,出了後宮面對朝臣,便要收着小家子氣,别讓人瞧了笑話。”
“好的。”江芙随口應道。
不知怎的,盧芸姣今日心情看着很是不錯。
祭祀開始,衆人整齊地跪在台下,聽着祝文。
“……伏惟帝鑒,永祚邦家,臣不勝惓惓之至,謹以玉帛犧齊,粢盛庶品,備茲禋祀,式表精忱,尚飨。”*
由于皇帝缺席,便由禮部尚書代為宣讀。
祝文很長,江芙聽得昏昏欲睡。太陽穴處傳來隐隐的疼痛,令她後悔昨夜貪杯。
“江才人若是困了,不如喝口茶水醒醒神。大綏的祭祀與南地不同,恭敬是第一要務。”芸婕妤身旁的禮儀嬷嬷道。
周圍人聽得此話,紛紛朝江芙看來。
江芙:“好的。”
便沒了其他話。
禮儀嬷嬷被架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求助地看向主子芸婕妤。
盧芸姣開了口:“聽說今日還有巴蜀來的巫祝,可借神力求福避禍,驅鬼逐疫。才人妹妹還是打起些精神,免得錯過神相,便是遺憾了。”
“嗯嗯。”江芙點頭。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祭台上,幾個皇親在進行上香禮和祭酒禮,并依次向祖先牌位行叩拜大禮。
到了誦經的環節,京中修梵寺的住持與沙彌走出。為了這場祭祀,他們前一日便被接到了西禦苑。
主持慈眉善目,如同彌勒坐在中間的蒲團,口中念誦佛經。
江芙一直處于聽不懂的狀态,直到祭台中間燃起了一把大火。
玉帛、紙錢、犧牲等物皆被放在其中燃燒,火勢熊熊,意在将祭品上達天庭。衆人一齊望着燎煙,燎煙直通天際,代表上蒼接受了祭祀。
這神性與死亡共生的畫面,深深吸引了她。
諸位班直手執金槍龍旗,身穿五彩衣,以環抱之勢圍起祭台。其後跟着教坊司的人,他們扮作将軍、鐘馗、土地、竈神、仙子之類,聲勢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