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清隐島,沉靜中别有一番生機。碧海将島嶼環抱,風帶着海的味道徐徐拂過,輕撫岸邊的松濤與沙石。天光自雲端洩下,在碎金般的波光裡流動,讓人頓覺時光悠長,身心安甯。島上民居雖多以樸實木材與青石搭建,卻因長期有墨家學者駐留,而顯露出幾分精巧與和諧:街巷有規則地鋪陳,房舍錯落卻又相映成趣,一如墨家“尚賢、尚同”的理念——不拘身份尊卑,隻求實用與善意。
是日清晨,一艘來自外海的船悄然泊入島東的簡易碼頭。船并不大,卻載着幾位衣着考究之人。随行侍從将一位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來回護持,他骨架雖未長成,卻露出挺拔姿态。少年有一雙黑眸,泛着溫潤的光華,一身淺色衣衫在海風裡微微飄動,予人沉靜内斂之感。他便是沈霖劭——霁月國并不廣為人知的王子,幼時性情平和,不喜張揚,與其諸多兄弟相比,頗顯低調。
随行人等在他的示意下隻簡單打點行裝,便向島上學堂方向走去。據聞此行,乃因沈霖劭對“墨家技藝”甚有興趣,王室中雖少有人關注這偏鄉島嶼,但他卻被島上推崇的“理性探索”“兼愛非攻”之說所吸引,心中恒持一方熱忱。卻也因皇室對外教防備,陪同侍從們時刻保持警惕。沈霖劭走在通往學堂的青石路上,隻見兩旁衍生出翠綠修竹,一路幽徑,夾雜着山林呼吸,與内陸繁華街市的喧嚣截然不同,一切都讓他愈加想見那被稱作“墨家傳承人”的少年學者們究竟有何與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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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島上學堂的庭院裡,陽光透過竹木間隙,斑駁灑落于鋪陳簡闆的小廣場上。遠遠望去,隻見一位身形清瘦的少女正彎腰整理藥材,她輕輕理順手中的草本,面容恬淡,卻帶着愉悅的神态。她便是白瑤,幼時體弱多病,因家逢機緣而來到清隐島求學,得益于墨家精湛的醫藥調理,如今身體雖仍顯嬌弱,但氣色已有極大改善。白瑤一貫樂觀又柔和,最愛的是把從島民家收羅到的草藥、花瓣悉心分揀、晾曬,常常笑言:“這些雖不起眼,卻能療人疾苦。”學堂裡人人對她的熱心與耐心頗為欣賞。
“唔……今日的陽光正好,可以多曬一些金銀花與薄荷葉。”白瑤輕聲自語,将清洗幹淨的草藥攤曬在竹席上,整整齊齊,很有條理。她緩緩擡頭,微風輕拂她的耳側發絲;她望見不遠處幾個學子彙聚,似在談論将有遠客來訪之事。
“你聽說了麼?據說有貴客踏足島上,好像是霁月國裡一位出身不凡的年輕人,要來拜訪我們墨家學堂。”
“是嘛?霁月國的官家子弟?以前也有過大戶人家來訪,可沒見過王室的人。”
“據說他好學,對我們的天文算理很感興趣,還特意帶來些珍貴的筆墨……”
白瑤聽到這番議論,心底不由得蕩起一股探究好奇。她自幼在島上耳濡目染,知道外界崇拜月神、禮制繁冗,卻對理性求知有所漠視;若果真有貴客能虛心學習,那倒是好事。她把曬好的藥材放妥,起身向學堂正殿走去,準備先向師長禀報手頭事務,也想看看那位來訪之人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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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柳墨絮此時正坐于學堂後院的石桌旁,翻閱一本名為《度地入海編》。她手邊擱着自己繪制的潮汐曲線圖,上面文字與标記密密麻麻。昨夜她觀測入夜後海潮漲落的時間,初步推算下個月數次大潮的時間點。正在她聚精會神比對前人記載之時,忽聞前方傳來細碎腳步聲,待擡眼一看,卻是陸文與甄石頭兩位同伴匆匆前來通知:“墨絮師妹,學堂外來了位貴客,好像是皇室中人,師父請我們一起去迎一迎,說你也去見見面。”
柳墨絮一愣,眼裡透出幾分訝異。她在島上長大,曆來對繁華權貴的事并不熱衷,卻也清楚墨家講求“尚賢”,并不看輕任何人,更不會将對方的貴賤當作先入為主的隔閡。這一刻,她淡淡點頭:“我随你們一齊過去。”
于是三人并肩往庭院門前走去,途中柳墨絮還想着:究竟是什麼樣的王室公子,會在此時遠渡海洋來尋?是因學問?或因什麼隐秘使命?她不禁恍然想起過去在孤崖觀星時,遙望大陸方向偶生的念頭:那裡的人們或崇拜月神,卻不知月神背後更深的天象規律;若有人肯虛心尋理,也許,能共促這片廣袤土地走向更多光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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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曲折長廊走到學堂正門,柳墨絮便見幾名侍從束肩而立,禮數周到,卻掩不住對周圍環境的陌生警戒。中間站立的少年略比她更高些,四周光影中,他的神色平和,但眸裡略顯新奇與自省。他便是沈霖劭。當柳墨絮與他目光相對時,兩人皆不自覺地一頓:柳墨絮看見他溫潤眼神裡的那份真誠,而沈霖劭則被眼前這少女出衆的氣質所吸引——她穿着簡素的淡青衣衫,卻抱持着自然自若的神态,好似春日竹林裡一縷和風。
墨家師者餘師快步出來,面帶和煦笑意,上前施禮歡迎:“想必這位便是霁月國的沈公子,遠道而來辛苦了。清隐島僻靜,卻不乏求索之學,若能為您解惑,我們當竭誠相助。”沈霖劭微微回禮,态度恭謹:“晚輩帶着疑問而來,就算是客,卻不想耀武揚威,還望先生多指點。”
一番寒暄之後,餘師将沈霖劭與随行人等請進學堂内院。穿過敞亮但陳設簡樸的廊道,衆人先在學堂大堂稍事歇息。清隐島的學堂與内陸貴族府邸并無相似的金碧輝煌,倒顯得更淡雅樸素:無過多雕飾,牆面挂着古樸的字畫,内容多半是墨家先賢的治學篇章。
不久,白瑤端來一碗碗溫熱的清茶親自奉上,動作輕柔。彼時她向沈霖劭等人微微颔首,面露微笑:“請先用些熱茶,驅散海風涼意。”茶湯入口并無濃郁花香,卻回甘悠長,令人生出幾分清爽。稍後,白瑤退至餘師身旁,俨然融入學堂弟子行列。沈霖劭注意到她有些蒼白的面龐,但眸子明亮,透出堅韌與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