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劭點頭：“聽聞墨家後人多精于此道。先祖們不僅研造精妙的器具，也會就地取材，觀察自然，這才是實實在在的本領。”

兩人一陣沉默，各懷思緒。忽而柳墨絮輕聲道：“你可還記得今日師長說過的話：‘學以悟天道，行以護凡生。’這與‘非攻’理念遙相輝映。若縱情攻伐，隻為壓制異己；終有一日，自然之力和民心都會抵抗這種違背天道的行為。止戈、不妄動，并非懦弱，而是自覺于生而平等之理。”

沈霖劭靜靜聆聽，眼神清亮：“我懂。所謂天志，似乎不單單是老天意志的神秘說法，而是萬物生息的規律。若我能用學堂裡所悟的天文學、力學、算學，将之應用在建造堤防、改進農業灌溉，又能結合墨家‘兼愛’精神，讓百姓都能受益，那才是契合天心的‘順應天理、努力進取’。”

柳墨絮替他拂去肩頭的灰塵，柔聲笑道：“你說得極好。隻不過，要令頑固勢力松口，并非易事。你需要謀略，也需要意志，與天下志同道合之人聯手，方能逐漸改變現狀。”

沈霖劭聞言，心裡漸漸生出暖流。他從前雖受過朝堂的洗禮，卻從未如此确定：隻要堅持‘兼愛’與‘非攻’的初心，并配合理性的學問，就能在混沌之局裡尋找新的道路。或許這是在那屢遭黑暗籠罩的皇家氣氛中，多年未能見到的一道微光。

夜越深，風聲似在演奏悠長曲調，浪潮聲與風讴相和，構成立體環繞的自然樂章。稀薄的月色漸漸爬上崖壁，柳墨絮與沈霖劭的身影在地上投下相依而坐的剪影。

沈霖劭輕撫膝上的竹帛，忽而久久注視着柳墨絮：“我初到學堂時，對許多事尚抱局外心态。可偏偏在與你和白瑤、小楓等同窗相處時，我看到了思想碰撞的火花，體悟到墨家學問之實用與真誠。此刻，我才真正感到融入其中，也明白了你們為何對‘兼愛、非攻’如此笃定。也許，隻有在這夜深人靜之時，才能更清晰地感受這力量。”

柳墨絮微垂眼簾：“先祖傳下的教義，若隻是藏在古籍或口口相傳之中，而未曾落地，就失了其價值。但看見你能真正接受并願意去踐行，我也很欣慰。我靠着對天文與數理的熱愛維系信念，但深知自己仍需更多夥伴，一同将墨家之志延展到更廣闊之處。”

沈霖劭聞此言，注視她的側臉。柔和的月光勾勒出她神情間的沉靜與專注。那一刹，他心底某些平日難以言說的情感悄然升起，含着欽佩、憐惜與欣賞。他輕聲道：“若你不介意，我願繼續與你一同研究天文，也想聽聽你對建築與設計的見解。或許未來，我們真能建起堤壩、防禦塔，使更多人免于風浪之險。”

柳墨絮回他以溫軟的微笑：“好。待來日，我們還有諸多測量任務與新構想，也可遍邀同學，甚至讓他們參與。隻要形成合力，既能讓島上收獲更多設施，也能将成果傳往外界。”

話至此處，兩人不由得同時沉默片刻，仿佛短暫的波瀾回到了夜色的靜穆。後方的學堂院内，僅餘幾盞琉璃燈籠搖曳微光，遠處傳來白瑤溫柔的囑咐聲，像是在提醒夜已深沉。

柳墨絮緩緩站起，拍去岩石上的點點塵土：“時辰已經不早，明日還要上課。你可要與我一同回去？外頭風大，别再着涼了。”

沈霖劭笑着點頭，将竹帛卷好收入袖中。兩人并肩走下石階，循着茅草小徑往學堂裡行。涼風順着走廊吹過，卷起柳墨絮的衣袖，也吹動沈霖劭心頭一股隐隐湧動的情愫。

走至學堂旁的小月門處，恰見院裡燃着一盞小燈，将人影投在白牆之上。柳墨絮駐足：“此處再往裡，便是女子宿舍院落。沈公子，你且先回自己住處吧。今晚多談，頗有收獲。”

沈霖劭亦停步，含笑肅然：“确是如此。風聲與海浪給了我許多啟發，更重要的是，有你為伴。多謝柳姑娘。明日我們再一同聽課。保重。”

柳墨絮微微點首，見他身影融于夜色，這才慢慢推門而入。

夜深人靜，清隐島的院牆外仍是濤聲不絕。她回到自己房間，輕息坐于桌前，心緒在風浪與對談中仍未平複，但并不紊亂，而是被一股溫柔的力量所覆。她展箋鋪紙，将今夜所思寫下：

“天志自有紛繁，萬物各得其宜；非攻弘于仁慈，兼愛護于衆生。幸與同道話，見燈火入心，顯真誠所往。”

筆畫落定，她望向窗外半挂的月華，心中有一聲無言的歎息與期許。正如今夜之風，總要吹散迷霧，帶來更開闊的天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