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金花取了張土紙,拿了根細木炭,讓長夏踩在紙上,她拿木炭圍着長夏腳畫了一圈。
鞋樣子畫好,她看一會兒,又想了下,頭先打的袼褙還有一些,糊鞋面的布頭也有。
隻是今兒都臘月十九,眼瞅着要進年關了,也就這兩天有點空閑,可也做不出一雙棉鞋來。
正月裡多數日子不動針黹,一出正月,天暖和起來,棉鞋子也漸漸用不上了。
倒不如給買兩雙,洗淨了,過年時能有雙幹淨的穿。
窦金花盯着鞋樣子出神,她話少,但也知道陳知的用意。
買都買回來了,總不能髒兮兮帶出去見人,必定要穿好些,也要幹淨些,才體面。
“奶!我餓了!”
窗外,中氣十足的奶音響起,稚嫩天真。
裴竈安劈了些柴火,見足夠了,便拿了鐵鍁和掃帚,打算收拾一下牆角,搬走石塊木棍爛席子等雜物,順便平整平整角落的地面。
聽見大孫子喊餓,他滿是褶皺的臉露出個笑。
老兩口都是話少的人,老實、平庸,好容易得了個大孫子,自然疼得緊。
窦金花連忙将鞋樣子放好,讓長夏待炕上别下來,她一邊往竈房走一邊說:“快到飯時了,怎麼連這點工夫都等不及,奶給你煮個雞蛋吃。”
黃狗終于不被煩,趴在有太陽的地方。
它腦門上被用黑炭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王”,雙眼無神,活像跑了幾裡地一樣蔫嗒嗒的。
“奶屋裡炕桌上有米糕,你先拿一個吃,不能多吃,一會兒要吃飯。”
窦金花邊說邊進竈房,從懷裡摸出鑰匙打開碗櫃,上面一層有個小黑瓦罐,她打開蓋子,從裡頭摸出個雞蛋。
還沒鎖上櫃門,忽然想起家裡不止一個孩子。
冬天冷,雞不怎麼下蛋,尤其進了冬月後,更少見了。
罐裡攢着的雞蛋,除了隔幾天給裴曜吃一個,再就是留着過年。
偶爾連着好幾天太陽暖的時候,才能從雞窩摸到一兩個雞蛋,基本吃一個就少一個。
一個雞蛋分兩半的話,恐怕裴曜要鬧,更何況大孫子吃得多長得壯,她瞧着也歡喜,隻吃半個,也讓人心疼。
剛過門的新媳婦新夫郎怎麼都有頓好飯吃。
長夏小,但和剛進門沒甚差别,以後要做他們家孫媳的。
這麼一想,窦金花又從黑罐子裡摸了個雞蛋出來。
她煮蛋的工夫,裴曜早進東屋抓了兩塊米糕,一邊啃一邊想起突然冒出來的小哥哥。
阿爹不讓他進屋,說哥哥要洗澡,他不能看。
裴曜嚼着米糕,肉臉頰鼓鼓的,早上長夏和他一起醒來,他想一起玩,可長夏呆呆的,什麼都不懂,隻會擡頭看他阿爹,便打消了進去找長夏的念頭。
他玩熱了,抓掉腦袋上的虎頭帽,坐在黃狗旁邊的椅子上。
他等着吃雞蛋,沒看見嗒焉自喪的黃狗悄悄往一旁挪了挪。
·
太陽很亮,坐在陽光裡忍不住眯起眼,等曬得渾身發熱,窦金花忍不住挪進堂屋,避開豔陽。
西屋門窗依舊緊閉,長夏洗了頭發,坐在炭盆旁用布巾笨拙擦拭。
他偏着身子,盡量讓腦袋承受炭盆湧出來的熱意。
他悶不作聲,這會兒頭發濕哒哒的,也不能出去,“阿爹”讓烤火,他就坐在這裡烤。
晌午飯已經吃過了,和在趕路時一樣,他吃飽了,不再餓肚子。
甚至,在飯前還吃了個雞蛋。
雞蛋隻有别人家才吃得起,他頂多看一眼,就算更小的時候吃過,也記不得是什麼滋味。
“哈!”
裴曜在炕上玩,拿了根短竹竿在手裡揮來揮去,嘴裡咋咋呼呼亂喊。
陳知坐在炕沿改衣裳,是他自己的舊衣,拆解裁剪,得費上幾天工夫。
對兒子的煩人,他嘴上很嫌棄:“去去,離我遠些,手裡有針,仔細戳到你,你那棍子亂舞弄,要是打着我,就别想要了。”
裴曜很識相,胖墩一樣跳起,沒有蹦太遠,又咚咚跳了兩下。
陳知忍了忍,沒忍住,罵道:“狗崽子,炕要是塌了看我不收拾你。”
于是裴曜消停了。
隻是沒有安靜一會兒,他嘴裡又小聲砰砰嘣嘣起來。
長夏看一眼炕上,很快收回視線,往另一邊偏身子,換着邊烤炭盆。
裴曜長得白白胖胖,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個頭不矮,是極為讨喜的相貌。
玩熱了,他肉嘟嘟的臉蛋紅彤彤的,戴着一頂威風凜凜的彩色虎頭帽,帽子上有個“王”字。
他胖卻不憨,模樣很不一般。
長夏早上和裴曜玩,但因為不熟,又十分拘謹,根本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玩什麼。
三人在屋裡各幹各的,忽然聽見外頭來了人。
一個婦人一個夫郎,提着針線籃子,手帕裡包了兩把瓜子,笑着就進了門。
裴家從外地買回來個小童養媳的事,上午那些消息快的人就知道了。
陳知又去老莊子買了雙舊棉鞋,說是給他們家什麼長夏短夏買,傳言就跟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開。
這麼個新鮮事,和裴家關系好的,忍不住上門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