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的幾天忙碌不已。
臘月二十八,裴有瓦捉了兩隻老母雞,提着往前院走。
他離開後,雞圈裡亂撲騰的母雞才漸漸消停。
長夏和裴曜在竈房燒水。
天有點陰,太陽被遮住,隻露出黯淡的光圈。
裴曜耳朵尖,聽見母雞咕咕咕的低沉聲音,連忙跑出去。
“水燒開了?”裴有瓦笑着問道。
“滾了都。”裴曜看向被提着腳的母雞。
裴有瓦剛把母雞放在地上,打算找根草繩捆住腳。
沒想到兩隻母雞都沒被吓破膽,扭動身軀掙紮着,一邊跑一邊扇翅膀,驚慌失措鑽進柴堆和柴房土牆之間的縫隙裡。
“汪汪——”黃狗追過去,對着裡面不斷吠叫。
它鑽進去,咬住一隻母雞翅膀扯出來,裴有瓦揉一把狗腦袋,就從狗嘴裡掏出母雞。
迅速将兩隻母雞逮住,捆了腳,他又去後院抓了隻肥鴨子,同樣捆了腳沒讓動。
黃狗搖着尾巴,明顯有些興奮,虎視眈眈盯着雞鴨,時不時從喉嚨裡發出威脅低吼。
燙雞毛的水溫高,長夏和裴曜太小了,胳膊短,也端不了大盆。
裴有瓦拿了大盆進竈房舀水。
兩刻鐘前,他爹套了驢車,帶着他娘和夫郎去鎮上趕年集了,他留在家裡殺雞宰鴨。
年集上人太多,怕兩個小的走丢,就跟他留在家裡。
陳知出門的時候,裴曜一邊扯着嗓子哭嚎一邊抱着阿爹腿不放,非要跟去逛大集。
最後陳知答應回來給他帶冰糖葫蘆,才得以脫身。
摻好燙雞毛的熱水,裴有瓦放下葫蘆瓢,對長夏說:“給鍋裡再添些水,竈底也添好柴火,再燒一鍋,還有鴨子要殺。”
“嗯。”長夏點點頭。
竈台旁邊有個半人高的水缸,他拿了葫蘆瓢往大鍋裡添水。
裴有瓦将木盆端到院裡,又進廚房拿了個大碗,往碗裡倒了些幹淨清水。
他拔掉雞脖子上的毛,随後利落地割斷放血。
血水落進碗裡。
裴曜蹲在旁邊,大眼睛眨巴兩下,臉上不見絲毫害怕。
殺了雞就有肉吃,他高興還來不及。
鍋裡原本就有熱水,長夏塞的柴火多,一時滅不了,他聽見院裡狗叫雞飛,忍不住站在竈房門口看。
幹慣了殺雞的活,裴有瓦手上很利索。
兩隻母雞都放了血,塞進大盆裡燙毛。
拔毛時裴曜湊上來,聲音稚嫩童真:“爹,我幫你。”
裴有瓦笑了下,沒攔着。
水溫高,燙的裴曜往後縮了縮手,他腦瓜不笨,挑沒那麼燙的地方快速往下拔毛,一雙小胖手又靈活又忙亂。
拔完毛,長夏聽見吩咐,連忙從竈底抽了一根正在燃燒的木柴出來。
裴有瓦接過,用火去燎雞皮上的細雜毛。
“爹,啥時候吃肉?”裴曜咽着口水問道。
知道兒子饞,裴有瓦說道:“三十兒晚上弄幾塊,快了,就後天,睡兩覺的事。”
這幾年年三十傍晚他們家也會弄幾個菜吃。
以前窮的時候,好菜好肉就那麼點,哪裡舍得吃幾道菜的年夜飯,不過包些素餃子下了。
那時殺一隻雞,要留着來親戚時待客,不然大過年的,連像樣的肉都沒有,全家人臉都挂不住。
無論雞鴨,殺好後都剁成塊,加些菜進去,或者是加水炖成湯,能多吃兩三頓。
整隻的雞、整隻的鴨子擺上桌确實更好看,除非富戶,普通莊稼戶哪有這麼舍得的,一兩隻雞鴨能把這個年好好過了,就很不錯。
聽見後天就能吃肉,裴曜又咽了下口水。
裴曜打生下來就沒餓過肚子,裴家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四個大人省吃儉用,儉省下來的口糧都進了他嘴巴裡。
他吃得飽長得壯實,一家子看着,心裡都高興。
盡管如此,裴家一年到頭,也就三節時飯桌上能見一些葷腥,平時來了親戚,偶爾手中若有餘錢,才會去割半斤肉。
小孩子哪有不饞肉的。
長夏目光也落在竹匾上,兩隻母雞被拔了個幹淨,被剖開肚子敞在那裡,淡黃色雞皮看起來光秃秃的。
裴有瓦又殺好鴨子,拔了毛燎了皮的鴨子同樣被剖腹,敞着内裡擱在竹匾上。
他端起滿是污血雜毛的木盆,出去倒遠了,回來就看見裴曜蹲在竹匾旁邊,戳雞腦袋捏雞翅膀。
他往竈房走,吩咐兩個小的:“你倆把好的雞毛撿一撿,回頭做個雞毛撣子,爛的、太小的都不要。”
裴曜一邊玩一邊撿,有一根很漂亮的紅色羽毛,他往自己臉上掃了掃,癢癢的,于是笑出聲,又伸出手,用羽毛往長夏臉上掃了下。
長夏一愣,臉頰上的微癢觸感讓他忍不住揉揉臉。
見他呆呆的,裴曜咯咯笑。
又掃了下長夏眼睛上方,見對方閉眼往後躲,一聲都不吭,沒什麼意思,他收回手,自己跟自己玩。
裴有瓦又舀了半盆溫水出來,跟着他倆一起撿羽毛,撿完用溫水洗了,攤在舊竹匾上晾曬。
·
山楂裹了一層透明晶亮的糖衣,舉起看時,正好有太陽光照下,糖衣閃出些光澤。
裴曜看夠了,才美滋滋咬下一顆。
他咔吧咔吧将糖衣咬碎,紅山楂混着甜甜的糖,酸甜正合适。
長夏坐在旁邊椅子上,學着裴曜将整顆山楂球吃進去,不然先吃完甜津津的糖衣,再啃山楂會有些酸。
冰糖葫蘆是昨天買回來的,一串上有八個。
昨天陳知給他倆時特地說了,隻能吃四個,剩下四個就留到了今天。
黃狗搖着尾巴過來,眼睛盯上了冰糖葫蘆,舌頭轉着舔嘴巴,似乎也想吃。
可兩個小孩沒一個理它。
·
年三十兒。
天還沒黑,下午就聽見老莊子那邊傳來幾聲炮響,肯定是哪家小孩忍不住,點了幾個。
裴曜心也熱,恨不得這就出門,在家門口把竄天猴、二踢腳放個遍,也讓别的小孩聽聽響動。
然而裝炮仗的竹籃放得高,他夠不着,隻能來回跑進東屋,盯着櫃子頂上的籃子瞅一會兒。
盼着、望着,傍晚來到了,黯淡的太陽落山,天蒙蒙黑。
北風時不時刮起一陣,呼嘯冷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