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塘邊。
十來個人在洗衣裳,年輕人有,村裡的嬸子阿叔也有。
捶捶打打的間隙,說笑聲幾乎沒停過。
長夏和楊小桃各自端着一盆衣裳,過來後引起了人群注意。
有婦人熱熱鬧鬧問道:“是夏哥兒和桃姐兒,今兒家裡不忙?”
他倆連忙喊了嬸子,又同其他夫郎婦人笑說兩句。
長夏膽子是不大,可從小就被陳知帶出來認人喊人,因此并非不敢言語的鋸嘴葫蘆。
他倆挑了塊地方,蹲下先将衣裳浸在塘水裡浸濕。
楊小桃微微抿着唇,臉頰泛紅,偶爾瞅一眼河面那邊,又很快收回視線。
水塘是早年間灣兒村人合力挖的,從青眉河引了水,塘邊錯落着,嵌了一圈結實的石頭和青石闆。
水塘靠近老莊子,多是住在老莊子的人在這邊洗衣做事。
住在其他地方的人也有往這邊來的,多半是為了人多熱鬧。
長夏和楊小桃平時來得少,要麼在家裡洗,要麼直接去離家近的河邊。
今天則不一樣。
和楊小桃相看的那人今天會過來。
那年輕漢子姓李名升,比楊小桃大一歲,今年十八,是趙李村人士。
兩家托媒人說好了,今日這個時辰,李升會和幾個同齡人劃船往青眉河上遊來打魚。
楊小桃來水塘這邊,會離青眉河近一點,這邊視野也寬闊,足夠看清。
這是其一。
兩家若托了媒人在中間說和,真到年輕人相看時,最好不要背着人單獨相見,怎麼都得大大方方在人前露一回臉。
這是約定成俗的道理,即便親事最後不成,也不會落任何閑話。
洗衣裳的人看見楊小桃紅着臉的模樣,知道今日她來做什麼的,本想調笑兩句。
然而下遊劃上來一隻船,猜到是那邊的漢子來了,便住了嘴,沒有胡亂出聲讨嫌。
長夏沒經過這些,見楊小桃緊張,他也被帶的不安起來。
船頭船尾都站着人,一共四個年輕漢子,手裡都拿着長篙。
其中船頭那個漢子穿的是方便幹活的布衣短打,但最幹淨最好,就他沒有戴鬥笠。
水塘是從河岸凸出來的,但岸邊沒有大樹遮擋,足以看清塘邊的人。
一靠近水塘,李升不自覺挺直了腰闆,又想起還要劃船,連忙又賣力揮篙。
或許其他人沒看出他的手忙腳亂,獨他自己覺得丢臉,又怕被看出端倪,隻得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闆起臉硬撐着。
當船緩緩駛過水塘時,他假作不經意,視線轉向塘邊,一眼就看到頭上戴了朵桃粉色絹花的姑娘。
心跳起來,連臉都熱了兩分。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楊小桃,三個月前,他往灣兒村來找人,路上碰見個頭發烏黑的姑娘,回去就讓他爹娘托人打聽。
李升眼睛亮了一瞬,待發現塘邊有婦人夫郎悄悄笑,才慌亂轉過視線,手裡的篙胡亂在水裡劃拉兩下。
幸好有幾個兄弟哥們在幫着劃,船好歹慢慢駛走了。
楊小桃耳朵明顯紅了,她沒說話,比起平時,手裡棒槌砸的不夠利索響亮,顯然裝着心事。
長夏也看見了李升的模樣。
黑瘦年輕,眼睛不小,模樣周正,看起來是幹活的好手。
不過在船上幾個漢子有意無意看過來後,他哪兒敢再看,直接低下頭,一聲不吭。
眼瞅着船駛遠了,估計再聽不到,大夥兒又說笑起來,尤其有一點年紀的婦人和夫郎,看向楊小桃朗聲道:“小桃,那個就是?”
話未說明,但在場的都能聽懂。
楊小桃還沒言語,又有人開了口:“瞧見劃那幾下沒,多使勁的,生怕我們桃姐兒看不見。”
其他人都笑起來,楊小桃紅着臉有些羞惱:“嬸子!”
年輕姑娘的嗔怪不帶憤然,反而有幾分天真的嬌蠻氣,并不使人厭惡惱怒。
眼見還有人要調笑,楊小桃連忙拉着長夏,端起洗衣盆紅着臉離開了。
“看給人姑娘羞的,一個個話真多。”有人玩笑着埋怨身邊人,抱了幾句不平。
幾個出聲的人心都不壞,不過是熱鬧幾句。
也有一邊洗衣服一邊心裡不自在的,看着别人家相看嫁娶,自家兒子或女兒幾年間都踅摸不到,哪能氣順。
可沒人說難聽話,自己也就不方便上杆子打兩下,暗暗翻個白眼,越發不痛快。
旁人如何議論,長夏兩人不得而知。
楊家人還巴巴等着楊小桃回去問話,知道她忙,到了楊家門口,他便說道:“我先回去了。”
楊小桃臉上紅暈未消,點頭說好。
回了家,衣裳沒有洗完,早知道不端一盆去了。
長夏從缸裡舀了水,剛坐在矮凳上搓洗了兩下,東廂房的門就開了。
他看見裴曜,手一頓,垂了眼睫繼續幹活。
裴曜兩手交叉抱臂,看見長夏默不作聲的模樣,忽然問道:“看見了?”
長夏愣了下,不明所以看過去。
真呆。
裴曜有點不耐煩,陰陽怪氣開口:“跟着去看人,沒看到?”
長夏聽出他的不滿,但猜不出緣由,誠實點頭:“看到了。”
裴曜一噎,沒想到他真會說出來,莫名的火氣竄上來,他狠狠瞪了一眼長夏,直接轉身進屋。
砰!
房門被重重關上,在堂屋幹坐打盹的窦金花聽到動靜,擡頭看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