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了,往遠處看時眼睛不由自主會眯起來,眼角褶皺很深。
哦,又吵嘴了。
大孫子脾氣大了點,長夏可不會惹他。
斷官司斷不清,她和陳知一樣,從不管生氣的裴曜,更不會因為兩個孩子的小吵小鬧去罵長夏。
夏熱讓人乏倦,窦金花眼睛又阖上了,支着頭昏昏欲睡。
黃昏。
太陽将将落山,紅色雲霞漫天,一輪彎月悄然爬上天空。
忙碌了一天,每到這時,總讓人舒一口氣。
三兩孩童吃過飯後一起玩耍亂跑,眼瞅着太陽沉下去了,暮色漸起,村裡不乏喊自家孩子往回走的高昂聲音。
隔着樹木,那些動靜也顯得寂遠,很快就被夜色遮住,整個灣兒村靜下來。
天還沒徹底黑。
裴家人都進了各自屋,長夏房門忽然被敲響。
如果是阿爹,還沒敲門就出聲說話了,門外人的沉默不語,讓他立刻猜到了是誰。
心劇烈跳起來。
他很怕裴曜進來,又會像上次那樣……
“長夏,出來。”裴曜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磨蹭了一下,長夏才打開屋門。
天暗暗的,裴曜站在幾步遠之外,見人出來了,轉過臉也不去看長夏,隻伸長手。
長夏看見他手裡的小木雕,頓了頓接過,小聲問:“給我的?”
“嗯。”裴曜似乎有些毛躁,眉頭皺着,氣息不怎麼穩。
光線太暗,長夏辨認了一下才看出是一隻小鵝,鵝眼睛是用小黑點點出來的,瞧着呆滞,不怎麼機靈的模樣。
“呆鵝?”他下意識說出口。
裴曜看過去,語氣不怎麼好:“對,呆頭鵝,跟你一樣。”
愣了一下,長夏才反應過來,這是在罵他呆傻。
從小到大,隻有外面的小孩會罵他,不出幾天,就會被裴曜打回去。
至于裴曜,雖然有時候不待見他,冷着臉不理他,可從來沒罵過他,也很少欺負他。
一股無法言喻的難堪湧上心頭,長夏幾乎是被氣得臉紅,眼眶登時也酸了,他忍着沒讓眼淚掉下來:“你、你……”
他聲音顫抖,顯然氣哭了。
裴曜怔住,輕抿了抿唇,有些無措。
他上午回來後,想給長夏一樣東西,可阿奶說長夏被楊小桃叫走了,去幫楊小桃看漢子。
天徹底黑了,月色星光暗淡,隻能勉強辨認出對方模樣。
長夏手裡的小木鵝忽然被搶走,随即手心裡又被塞進一個東西。
裴曜理虧,煩得不行,推搡着長夏進西廂房,低聲說:“行了行了,沒罵你,我說我自己行了吧,這鵝也不是給你的。”
長夏被推進自己屋裡,還不等他關門,房門就被砰一聲拉上了。
他擦了擦眼淚,生氣地握着手裡東西,想要摔在地上,可臨舉起,又自己消了氣,蔫頭巴腦上了門闩。
将東西丢在桌上,自己上炕睡覺。
第二天悶悶不樂醒來時,長夏才看清桌上那個小木雕的模樣。
是一隻上了彩的鴛鴦。
·
難得的陰天,涼爽極了。
太陽被陰雲遮住,隻從雲的邊沿露出一抹亮光。
雖有陰雲,但天是亮的,一看就不會下雨,即使落幾滴,也不會下太久。
一群狗從村前跑到村後,也不知在商量什麼,聚在一起瞎混。
天一涼快,它們也歡快起來。
長夏背了一大簇花從山上下來。
粉色花瓣,嫩黃的花心,一些花苞還是淡綠色。
花枝從竹筐中滿溢出來,随着走動爛漫搖曳。
那粉嫩的顔色令人倍覺舒适清新,在一成不變的樹綠土黃中,突兀闖入,是極鮮豔明媚的一抹亮色。
看見自家白狗混在狗群中玩耍,長夏眉眼含笑,喊道:“小白。”
白狗搖着尾巴跑來,在他腿上蹭兩下,長夏将手裡的一枝花遞下去。
狗動着鼻子聞了好一會兒,長夏笑着等它聞完。
見狗群往村裡去了,小白擡頭沖着長夏“汪”一聲,撒丫子就跑了,很快跟上了其他狗。
四條腿的跑得快,長夏背着竹筐慢慢走,神情是少有的悠閑。
一到院裡,就卸了竹筐,從裡面掏出滿滿一大簇粉花來。
老黃狗圍過來,聞聞筐子又擡頭看看被長夏抱在懷裡的花。
長夏一低頭,就能聞到淡淡的花香。
花的粉映在他臉上,似乎連臉頰都染上幾分粉意,清秀的眉眼滿含笑意,天真稚氣。
花、人。
裴曜喂了雞鴨從後院出來,看見這一幕。
他眼神落在那張完全稱得上活潑可愛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