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婢女垂頭進來,給壺内添了些新茶。
月色當空,婢女掌燈,與前來輪換值守的人點頭打過照面。
屋内隻榻邊留了盞燭火,以免主子夜半醒來磕碰摔倒。
借着光亮,昭韻宜打開從榻底拿出的包袱,将裡面的幾兩碎銀并一吊銅錢拿下去,她抽開裹住木盒的布絹,從盒底摸出兩副紙張。
湊近光源處,上面密密麻麻篆刻的文字一下子顯現出來,燭光晃動,包袱裡躺着的通關文牒在黑暗中閃過絲亮光。
紙頁貼在胸口,聞着上面獨有的墨香,昭韻宜心間疲憊一掃而空。
風從半開的雙交四惋绮窗吹進來,拂過她低垂沉穩的眉眼。
……
距壽宴還有兩三日,這些天昭韻宜忙的更是不可開交,仆從做事前總要先來問問,以免出了差錯。
中間裴庭倒有回來,不過照例睡在院子偏房,昭韻宜又忙,認真算起來,這些天二人一面也沒見上。
為慶賀老夫人六十大壽,甯伯侯特意請了京城最盛行的戲班子前來表演,昭韻宜得知後又撥了批仆從去搭台。
“有些人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銀子說給就給,不知恬恥!”
“五妹妹。”
裴珠一身鵝黃襦裙,她雙手插在一起,掃了眼昭韻宜,嗤笑道:“我大哥哥那樣好的人本該跟我那些門當戶對的嫂嫂結親的,怎麼就讓個外人捷足先登!”
素玉聽不下去就要回怼,被昭韻宜安撫住,聽她吩咐。
“五姑娘今日得空過來,想必定是身上的傷已經痊愈,素玉,去告訴賬房,将五姑娘的補給銀停了。”
素玉立刻應:“是,夫人。”
“昭韻宜你敢!那是大伯母給我補身子用的,你憑什麼說停就停!”裴珠一下子急了,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說着說着,她心裡不知何處來了底氣,說的話也越發嚣張。
“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愛使腌臜手段的小人!”
她滿目譏諷,直直盯着昭韻宜 :“從前大伯母好心收留你,你卻恩将仇報,别以為嫁進來就誰都認你了!”
“裴珠你又胡說什麼!要發瘋回你自己院子去!”
來人小跑着沖上來,擋在昭韻宜身前說話一點不客氣。
吳氏膝下隻有裴庭和裴螢,對這個小女兒疼愛得很,看見裴瑩,裴珠顯然有些發怵,瞬間蔫了氣,
還是嘴硬,聲音卻弱下去:“……大姐姐如此生氣做什麼,我又沒胡說。”
“你還敢……”裴螢作勢要罵她,剛說幾個字見昭韻宜走到她身前。
對着裴珠,昭韻宜面色冷下去,叫來小厮把她一左一右按住,下了命令,卻沒反駁她方才的話。
畢竟她嫁進侯府的緣由與裴珠說的确實大差不差,從前說過太多遍,昭韻宜早沒了辯駁的心思。
昭韻宜自幼失沽,十年前父母便雙雙葬身火海,她在各個宗親間連綿輾轉,就連昭韻宜也沒想到,自己最後竟會被早早嫁人的姨母薛萍接走撫養。
薛萍也就是如今甯伯侯府的薛姨娘,那時她正得裴慶寵愛,外加一張巧嘴,讨得裴慶甚是歡心,便讓他同意了接昭韻宜入府與她作伴。
自此,甯伯侯府最偏僻的角落,即使沒人在意,昭韻宜也算有了一席安身之處。
可借居他府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昭韻宜年歲漸長,便越知曉這個深理,她算好了日子已然準備同姨母告别,自己謀生。
可變故來得突然,彼時昭韻宜十七歲。
那夜繁星密布,月光宛若仙霧,靜靜灑着青磚瓦頂。那夜,也是昭韻宜第一次站在清心院大門前。
她與薛萍一起來到這裡,臨近院子那刻昭韻宜才知今夜竟是侯府世子生辰。
世子的生辰宴并未大操大辦,隻叫了同族宗親前來,婢女小厮攔在門前不讓她與薛萍進。
薛萍轉口讓昭韻宜去後花園湖水旁等,她去給她們找些甜果子過來。
幸逢姨母照料,這些年昭韻宜才得以有地方生存,她沒多想,同薛萍說的去了湖邊。
湖邊沒有點燈,雖住在侯府,可昭韻宜并沒機會出來走動。
她停在岸邊,沒再往前,正要回頭瞧薛萍身影,後腰卻猛然一痛,下一刻便被推進了湖水。
昭韻宜掉進湖裡,掙紮時發現湖内竟還有一人,她不會水,那人似也發現了這點,把她救上了岸。
昭韻宜嗆了水,也看清了救自己的人是誰— —甯伯侯府世子裴庭,方才清心院一瞥她還是能夠認出。
湖内嗆了水,待她有所反應,吳氏已帶着下人高舉火把圍了過來,昭韻宜永遠忘不了那天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嫌惡、厭棄、鄙夷,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瞧一個勾引男子的□□。
事情發生半月,祠堂内,昭韻宜接到了裴氏下達的命令。
沒有嫁衣,沒有宴席,亦沒長輩的祝賀,隻背了個布包,帶着世子夫人名号昭韻宜自此便住進了清心院。
……
不顧裴珠掙紮,昭韻宜直接吩咐把她這月的月錢停了,又命令那兩名小厮壓着裴珠去祠堂。
“你!”
“五姑娘若不服,可随意找人來與我說理。”
帶着冷意的聲音落在耳裡,裴珠咬牙,突然有些怕。
她的确說了不該說的話,侯府有規矩誰也不準再提兩年前的事,就算告狀,裴珠也知道是她理虧。
裴珠被壓下去,院子内說不出的靜。
讓一陣歡脫的聲音打破,裴螢繞到昭韻宜身前,一把抱住她胳膊:“嫂嫂你别傷心,裴珠一天天淨會胡言亂語,在螢兒心裡,嫂嫂就是最好的!”
整個甯伯侯府,隻有裴螢與昭韻宜關系最親。
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昭韻宜被她逗笑,半會兒轉了話題,問她遊湖玩的可否盡興。
聞言裴螢深深歎了口氣:“跟她們玩沒意思的很,吹捧來吹捧去,倒不如回府吃酥山來的痛快,都怪母親不放人,下次我一定要和嫂嫂一起去。”
裴螢原本要拉着昭韻宜一起去,可吳氏不讓,她失了心思但又不能退推了那些貴女邀約,是以,一直到今日才回來。
雖然才回,可府内發生的事裴螢也聽了個七七八八,剛開口問了一個字,就聽身後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裴螢。”
裴庭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裴螢聞聲轉頭,也露出因她身子擋住的昭韻宜。
聽見這聲音,昭韻宜怔了下嘴角彎起的弧度平下去,垂眸道了句:“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