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好奇,隻随口一問。
陽光照在龍案一角,奏折右下方落款處晃着波光粼粼的光,遮了視線,淩郁坐的位置卻正好瞧得一清二楚。
上面字迹分明,
— —承儀郎,裴庭謹上。
“愛妻早逝,臣悲痛萬分,懇請陛下恩準臣之請求,令欽天監選定正日以為亡妻安撫下葬。”
‘嘩啦。’,短促卻嘩燥的響。
奏折驟然合上,氣氛一下子變得低沉。
她似乎說錯了話,昭韻宜意識到。
“陛……”
“棄舊憐新的臣子,夫人不久前沒了,遂求朕派欽天監擇日子。”
這是在回答她先前的問。
“阿韻覺得,朕可要恩允?”淩郁目光微暗,視線轉過來,盯着昭韻宜的眼睛,又似乎自言自語。
“怎麼不說話,難不成是覺得他可憐?”
昭韻宜沉默不語,見狀,淩郁眸色更沉,垂在桌下的手緩緩捏緊,即将攥成拳刹那,身旁人有了動作。
昭韻宜搖了下頭。
孤零零的奏書躺在紫檀長案上,在周遭堆疊成山其餘奏書裡顯得格外孤寂。
方才沉浸在那段話中,此時昭韻宜回過神,注視淩郁的眸子很認真:“回陛下,沒有。”
“相較于他,臣妾倒覺得那位夫人才更可憐。”
結為夫妻,本該互相扶持相知相守,可他們似乎并未如此,還為個後來出現的外人離心,正妻因此喪命,真是可憐的很。
她眼内的同情不像作假,似真的為折子裡的夫人感到不值。
淩郁深呼口氣,把折子抛去了很遠的桌邊。
緩緩道:“别傷心了……或許對于那位夫人而言,這樣的結局也未嘗不是種解脫。”
脫離苦海,離開給自己造成傷害的人。
昭韻宜認可的點頭。
……
殿内偶爾響起紙張翻閱的聲響,昭韻宜坐在他身邊,沒再開口。
看他埋首于成山的奏本裡,片刻未曾得閑,他似乎真的很忙,昭韻宜注意到。
新帝年少,登基時未及弱冠,即位一年便收複國土,率兵奪回了被侵占三十餘年的蕃地。
憶起這些耳詳能聞的話,昭韻宜并不感覺陌生,畢竟那時她便已随叔嬸來到京城,即便未入宮,也聽過不少。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将至暮時。
“禀陛下,晚膳已經備好,請陛下移步。”
須臾,淩郁起身,腰間懸挂的玉佩撞在桌檐上。
“陛下慢走。”昭韻宜跟着一同站起來。
全德福向昭韻宜福了福身,轉頭跟着帝王出了殿外。
夜幕降臨,帝王沒有莅臨後宮,可各個宮裡依舊未曾熄了燭火,各自藏着心事,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因今日下午,昭美人在養心殿待了整整兩個時辰的消息早已傳遍各個宮角。
可今上入主皇宮三年,還從未有嫔妃得到過允許進去,可今日竟例外開了先河。
夜深人靜,嗚咽的風在宮道裡回蕩,瓷瓶落地,不知哪個宮殿又有宮人遭了殃。
火光漸漸熄了,一整日的忙碌結束,皇宮終于有了機會沉睡休整。
羅煙綢錦推在腿側,昭韻宜倚坐在床榻内。
未寝時,宮人送來賞賜。
绫綢緞匹,無非皆是些尋常賞賜的物件,不過卻有一物尤其不同,單獨放在一個錦盒裡,與其他東西隔出來。
一副紅翡翠耳環,不是什麼複雜的款式,隻常見的圓珠狀。
由内侍端呈着,送到昭韻宜面前,她知曉這是誰的吩咐。
白日養心殿。
全德福進來前,她能感覺到,有一瞬淩郁是想要握她的手的。
也許是她想多了,但在她視線内,她确實看到那隻動了下,朝她的方向伸過來。
可她犯了錯,在陛下的手即将碰來時,突然瑟縮了下,從而避開。
雖然無心,但拒絕之意明顯。
“你在抖什麼。”
帝王的聲線很沉,目光落在她輕顫的指尖。
她低頭,才看見自己正不停抖動的手。
就是在這時,帝王身邊的大監進了殿。
淩郁起身,她也趕緊跟着站起來,一聲磕撞後,看帝王頭也不回離開了大殿。
那一刻,昭韻宜才後知後覺認識到自己是在害怕,這種不由而發的顫栗,直至她回到攬阙宮,喝了盞茶才漸漸緩過來。
此刻倚在床榻内,四周皆是柔軟的被褥,身後墊着軟枕,她緊繃的心才徹底松懈。
此刻憶起當時之景仍覺奇怪,還未有所觸碰便想要逃避,那種感覺,似乎是骨裡透出來的。
新帝殘暴,冷血無情,現在的養心殿,每隔幾日仍會有鮮活生命喪失,繼而被提到城門懸屍七日。
進入養心殿時,昭韻宜看見殿内左側架起的昏黃輿圖。
上面很多地方打了叉,鮮紅色的,有種說不出的壓抑感。
也許她是被吓到了吧,所以才會對傳聞裡所說的陛下心生懼意,不由躲避。
可她不能再這樣了,昭韻宜默默的想。
最後一次,今夜過後,她絕不可再出這樣的岔子了。
黑暗内,昭韻宜擡起眸,在心底對自己不斷告誡。